在房间里当了几日鸵鸟的陈殊迎来了她的第一位拜访者——还是沉昭。
看见再次用白绸挡住自己双目的沉昭,陈殊居然有一丝诡异的亲切感,但是想到当初她为了维护沉昭的蓝色眼睛说出的话,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尴尬与羞耻。
沉昭戴的是沈昀为她取来的灵器,沈玄的宝库里什么都有,沈昀担心沉昭再次出现被言午害得受折磨的情况,特意带着沉昭去宝库里找到了这根可以隔绝神识窥视的菱纱,这根菱纱不影响视物,还可以通过注入灵力轻微影响旁人对佩戴者的印象,不能做到遗忘,但是能扭曲并模糊佩戴者的面容。
沈昀还给沉昭准备了不少东西,比如一枚崭新的传讯玉,几个炼制好可以被烙印的乾坤袋,还有一个已经放了东西的乾坤袋,沉昭还没有打开查看。
陈殊期期艾艾的声音打断了沉昭的思绪:“沉昭......有什么事吗?”
沉昭是去找言午的路上想到来看一眼陈殊的,她奔着求证的想法,又清楚与陈殊沟通,直截了当比拐弯抹角更合适:“你知道沈照和言午结契的事情吗?”
几乎不要陈殊回答,沉昭就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诸如“天呐她怎么知道”“我明明没有说过”此类的情绪,好懂得令沉昭就算清楚她的为人,但还是感到困惑。
但是现在问题得到了回应就行,沉昭又问:“那你知道言夜吗?”
在沉昭的注视下,陈殊目光放空,似乎是在回忆,很快她的目光凝聚起来,说:“似乎是言国皇帝,身体很差,后来去世了。”
如此吗?沉昭对前世轨迹有了模糊的推断,看来言午真的相当看好她们啊,每一次都选择找同一个人反抗言国皇帝。
也许是因为清楚她们灵族的身份,这也是他手上另一张底牌。大部分修士都对沈国皇室有诸多猜测,但是沈玄余威尚在,不敢出手验证。不过,言午在计谋得逞之前,应当不会主动揭发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当前最紧迫的事情是解决言夜,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尘埃落定以后再议。
陈殊话不过三句,沉昭心里已经过了万千遭,她没有思考太久让陈殊感觉到不安,温和道:“在你没有决定具体的去处之前,先留在这里吧,我已经同沈昀说了,他会安排人照顾你。”
听到这句安抚的话,陈殊心中一酸,她险些头脑一热,说出要与沉昭一同出发的事情,可是手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它没有流血,但也没有痊愈。
这几日她用不少利器试验过,无论是锋利的匕首或是尖锐的碎瓷,都无法刺破她的皮肤分毫。只有沉昭的那把刀......只有那把刀可以伤害到她。
她相信沉昭不会对她刀刃相向,可是万一呢?万一有什么意外,那把刀会失控刺穿她的心脏呢?
那她还能回去吗?
疑惑已经得到解答,沉昭现在应该去找言午谈合作的事情。但将陈殊隐藏的不安收入眼中,沉昭思考自己做了什么让陈殊感到畏惧的事情。
似乎是从那天询问她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游历开始的。
事情一件堆着一件,沉昭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似乎是她当时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自己被九寸心的力量强行镇压,陈殊为自己捡起九寸心后,当时她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
她在九寸心上察觉到了什么吗?
诚然,九寸心的来历是有诸多不明之处,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兵器也是这么个道理,更何况沉昭确实没有从刀灵身上察觉到恶意,而且炼化九寸心的过程格外顺利,仿佛这把刀生来就是属于她一样。
可是除了知道部分属于前世沈照的信息以外,陈殊确实属于普通人的行列,不,也许还有她忽略了的地方。沉昭目光逡巡在陈殊房间,看到角落里的碎瓷片。
刹那间,像是有一道雷光劈开了沉昭的识海,她想到了。
她刚遇到陈殊时,陈殊埋在雪地里。
与谢空妄一样的境地,但与他不同的是,谢空妄被冻得四肢青紫,再严重一些恐怕腿脚都保不住,在雪地里躺了那么久的陈殊活蹦乱跳,似乎北地能够冻死人的冰雪对于她而言只是会融化的柳絮。
沉昭原先以为是那件衣服的原因——毕竟那件衣服看起来就不一般,但是后来沈玄和沈昀告知给她的事打消了这点猜测。那件衣服可以聚灵、可以抵御攻击,但是绝不会有御寒这样多余的用途。因为灵族的衣裳不需要这样的效果,她们生来就寒暑不侵,又何须御寒?
所以只能是陈殊本人的特殊之处了。
原先沉昭觉得她这样冲动地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顾自己的安危太过冲动。可若是——她根本不会受伤呢?或者说她被谁承诺了自己不会受伤,笃信之下,才会选择来到危机四伏的修真界。
然后她之所求被沉昭直接挑明不存在,又在这时发现了更让她惶恐的事情——她可以被沉昭的刀伤到。恰巧,九寸心极为特殊,可以斩开所有不可斩断之物。无论是八苦,梦境又或是其他存在。
为此她不信邪,独处的时候甚至不惜用碎瓷来实验。
不管实验过后的结果如何,她都会畏惧沉昭这个能伤害到她的人。
得出这个推断的沉昭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但是紧张的陈殊并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她面上心虚与不安皆有,沉昭没有再打扰她,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叫值守的雪卫,不要伤到了自己。”
她没有再隐晦地观察,指尖轻轻朝那堆被陈殊偷偷掩藏在角落里的瓷片点了点。
陈殊明显有些惊慌,但是沉昭没有再多问,说了一句告辞,敛袖离开了。
其实陈殊畏惧她很正常,沉昭可以理解。她确实掌控着常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把九寸心换成浊气,天下修士对她的态度,只怕九成的态度会跟陈殊一样,或者说更严重的反应。
所以沉昭对大部分人隐瞒了自己可以掌控八苦力量的实情。
即是为自己留一张底牌,也避免了别人看向自己警惕防备的不安神情。
虽说都沉昭的这些朋友抑或是客人都被安排在厢房,但是言午的房间离陈殊的房间尚有一段距离。
沉昭走了一会,才看见言午虚掩着的房门,一段铮铮琴声从门缝中流淌出来。
曲调优美,恍若昆山玉碎,又好似午后细雨,直教人耳目一清。
沉昭的忧烦心绪都被抚平了不少,她暗自惊异于这安抚人心的琴声,没想着打扰言午的弹奏,在门口不远处停留了一会,准备等他弹完了再叩门。只是琴声很快停歇下来,言午的嗓音随之响起:“既然是客,为何止步不前?”
还没有踏入言午的房间,沉昭就顿感疲惫,她开始怀念好说话的陈殊。
但是这件事也不能推诿给旁人,几位城主虽然好心,但是并不清楚言夜所为,贸然将她们牵扯进来反倒不妥。沈昀虽然知根知底也算得上听话,但是他那性格也并不适合与言午打交道,言午冷嘲热讽她几句沈昀就要急得跳脚出言维护了。至于伏雨,因为槐安失踪,沉昭要查姚思行,整合信息判断真伪的担子又落到她头上,今早沉昭见到她时,她眼睛底下都是一片青黑,好好的一个姑娘面色差得像恶鬼了。
至于其他空闲的雪卫,据伏雨所说,都被元昼带走了,做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据说能在沉昭与沈昀的生辰之前回来。
所以说,虽然沉昭认回了血亲,但是并没有觉得自己可用的人多多少,反而背上了更重的包袱。
沉昭站在门口,抬手轻轻叩门。
言午过来时,看见面覆菱纱的沉昭,不明显地怔了一瞬,复又微笑:“沉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