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的天空渗透出金色的光辉,阳光驱散了阴云。可章石音和钟挽灵这对父女心头的阴影却怎么也驱散不开。
章石音带着钟挽灵走出正堂,从侧边的回廊走到门廊。
老祠丁正在门廊蹲着看着被风雨摧残过的天井,嘴里嘟囔着“不必挑水了,却要换灯笼”“事无两全”云云 。
老祠丁一眼就瞧见了章石音和穿着他衣服的钟挽灵,一愣,立刻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老爷、小姐。”
章石音谦和地笑笑,生硬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老祠丁手里,他不习惯做这事,可他也不想钟挽灵像钟杰善那样被人说闲话。
老祠丁却抓着他的手笑道:“老爷不必客气,小姐不过是闲来给祖宗上个香,这有什么好说的呢?”章石音以为他不收银子,哪知老祠丁枯瘦的手一卷就把章石音手中的碎银子收入了怀中,面上依旧笑得憨厚老实,道:“哪知天公不作美天降暴雨,小姐又没带伞。承蒙老爷小姐不弃,这银子就当是老爷替小姐买了老儿这身衣服的吧。”
章石音听得是晕头转向,倒是身后的钟挽灵噗嗤一笑。
老祠丁恭敬地将章石音和钟挽灵父女送出了门,看着两人走远。
钟家宗亲众多,老祠丁哪里会都认得。那位书生模样的老爷他确实认不得,可他身后掩嘴而笑的小姐他却不会不认得。
老祠丁忽然哈哈一笑,转身走进祠堂,绕过照壁,一手抛着那块老爷给的碎银子,踩着天井中映着晴空白云的水洼,脚步轻快地走向正堂,推开正堂的门,看着墙上整整齐齐的牌位,目光最后落在了偏下中间的一块,笑道:
“老太君,您后继有人呐。”
钟挽灵穿得一身仆役的衣服,手里还抱着一叠半湿不干的女人衣裙,章石音觉得这样子实在是太不体面,只得带着钟挽灵弯弯绕绕地捡些偏僻的小路回去。这本不很远的路硬是绕了一大圈,回到玉兰居的时候居然已经日暮了。到了玉兰居,章石音让钟挽灵找个树丛先躲着,自己先进门去,在门口遣开了仆役,再唤钟挽灵进来。人招呼进来了,就催促她赶紧上楼换衣服,还不忘叮嘱别让人瞧见,小心谨慎得堪比做贼。
相比章石音的谨慎,钟挽灵只是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她脚尖一点扶着院墙内的玉兰树,像只云燕一般迅速蹿上三楼,推了自己房间的窗户翻窗而入。完事后,还从窗户内探出头来,朝楼下的父亲眨了眨眼。
章石音只想扶额。他怎么就忘了,他们一家就只有他一个不会武的呢?他这闺女可是一个相当于江湖大侠的高手,飞檐走壁自是不在话下。
章石音只能叹了口气,走进屋内。
钟挽灵进屋后换了一身舒适的居家衣服,唤来了侍女,烧些热水供她洗浴,并把湿了的那身衣服和仆役的衣服拿出来,让侍女拿去洗了,丝毫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侍女们很奇怪。一是找了半天不见人影的晚兰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回来了,二是小姐拿出来的换洗衣服里,居然有一套男性仆役的衣裳。但是,奇怪归奇怪,侍女们没人敢议论什么。本来晚兰小姐平时就有些古怪,更怪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再来玉兰居的仆役们都清楚,晚兰小姐虽然辈分不高,脾性也随和,可你要吃玉兰居这口饭就千万不要得罪她。
钟挽灵一边泡着澡,一边思索分析着她现在的处境。
午后的事情她莽撞了,但好在还有一些理智尚存,好歹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假借卜梦恐吓钟实是做得有点过了,不过那老小子欠收拾,耍耍他也无妨。况且那个说辞也算有理有据,只是略做夸张而已,应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
现在还是她自己的处境更加堪忧。
祠堂里她对父亲所说的话,一半是冲动,一半确是实情。
当时她一时软弱想要逃离,可冷静下来想想,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邹水儿恨她已入骨,这人本身又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断不可能放过她。再加上老太君这些年对她的扶植,她的地位远超同辈,甚至高过大多数的父辈,虽然老太君过世后长老会极力抹削,但她在钟家乃至整个佬仙门的影响力依然巨大。即便她和邹家真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单是她的影响力也会成为钟佳男登顶钟家权力巅峰的障碍。邹家根本不可能仅仅因为她人离开佬仙门就放过她。
钟挽灵伸了个懒腰,心中暗自侥幸。还好当时没有神智错乱,答应父亲一起回怀宁,不然以怀宁这种不安定的边塞之城,只怕他们一家很快就得遭遇灭顶之灾。京城也绝非良选。别的不说,齐王筹谋,京城首当其冲。
现如今要挽回颓势,已不太可能。
怪她轻敌怠慢,思虑不周,又下手太慢。钟圭叔公说的很对,只是他和她着手的都有些晚了。倒是杰善……哈,当日,他顾虑的应是此事。只是他应对的方式过于匪夷所思了。明明想到了她都没想到的事,偏生选了最糟糕的应对之策。真不知该夸那小子聪明,还是骂他笨蛋。
现在想这,也是无用,倒不如想想往后应对。
钟圭叔公铁了心避世,若不解决邹家毒瘤,他绝不会出山。
也不必去找母亲。她万事以弟至上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多半改变不了。即便劝回来了,以长老会今天的情况看来,那些老头子是断不会让她重回选拔。不仅是名额之事,之后更会竭尽所能抹消她在族中和仙门的影响吧。无能的糟老头子们,当真是怕极了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