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视财如命的邹家人,自然乐见其成。前途未来是钱,地位权利是钱,情义恩爱是钱,骨肉手足也是钱。真金白银买药的人,送来的是钱;当了亲朋手足的人,送来的也是钱。没有钱,也无妨,当了才能,当了道义,当了血肉,哪个换不来钱。
就是那端了十几年老实乖顺大孝子面具的长孙钟佳男,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不惜在人前夸夸其谈,说:“若早知道,天下有这么好的生意,我当初还修什么仙,学什么气呀?”
听到这话时,钟澄就清楚,这个看似乖巧的少年已经彻底废了,钟家也许也长久不了了。
再这般下去,佬仙门将会犹如被草藤寄生攀附的大树一般,早晚要枯死崩塌。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钟澄这般想着,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知命、知命,先知命,非为顺受,是为改命。”
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清悦的女声淡然而坚定。
这是三年前钟挽灵对他说的话。
三年前,大娘子钟淑娟擅自替女儿退选,彼时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不管是玄天遴选的族选,还是往后钟家的局势。
所以,当天夜里,钟澄看到钟挽灵时,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悲愤绝望欲死的可怜女孩,可他看到的却是优雅不改从前,依旧淡定,却远比之前更加坚毅成熟的女子。他以为钟挽灵是来挽回玄天遴选参选资格的,但那个孩子却说她是来救钟家的。
她说:“大树将倾,焉有安卵。”
她说:“毒入骨肉,便剔骨刮肉,纵使身作修罗,也要把这毒全数刮除。若非如此,别无他法。”
她说:“知命,知命,非为顺受,是为改命。知命者,非是旁观者,当为先驱。”
是了。他卜命数十载,却仍是不如那个孩子短短几年看得透彻。
钟澄伸出手,将钟杰善面前铜盘中的樟叶拾了出来,轻声说道:“知命,非为顺受,是为改命。”
钟杰善诧异地抬起头,这与他平日在卜梦阁中听到的教训并不相同。
钟澄看着铜盘中荡着圈圈涟漪的梦川水,想起钟挽灵那日来找她时所说的话——“其实很多事,无需占卜,会如何发生会如何结果,你我也一目了然。既然不愿见它实现,为何不去阻止?我们不去阻止,还有谁可以去阻止?”
钟杰善很惊讶。
钟澄却只是将那片樟叶放在钟杰善手中,淡淡说:“总要有人把不该在里面的障业拿出来。”
钟杰善目光闪了闪。改变手足相残家门败落的未来?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可,
“要怎样做?”邹家的毒已经遍布钟家,甚至整个佬仙门。他们还有机会吗?
钟澄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坐在钟挽灵面前的自己。他忽然觉得很欣慰。
当时钟挽灵说“我们还有机会的。”
他说:“我们还有机会。”
钟挽灵说“清澄爷爷,可愿助钟家一臂之力?”
他说:“杰善,可愿助钟家一臂之力?”
她说,“不成功,便成仁。”
他说:“不成功,便成仁。”
夜深深,夜潮拍击着崖下的青岩上,號鸟穿梭在婆娑的竹林间。飞蛾穿窗而入,绕着烛火轻轻扑扇着羽翼。烛泪滑落洁白的柱身,在烛台上凝出一团凝脂。
桌前的女子就着烛火,静静地读着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