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先前的反应来看,她视对面那张脸为蛇蝎凶兽,是十分之怕的。
现在脸还是那张让她感到惧怕的脸,仅凭顷刻之间换了一个身份,那源自内心深处的怕就能够完全消无了吗?
烟萝用她的行动告诉了他,并不能。
源于身体本能的恐惧不会消失,但能被比之更强大的爱意所压制。
显然棕衣男人不懂这一点。看她的手颤颤巍巍朝对面之人的脸伸去,他困惑不解。既然害怕,何必还要伸手触碰呢?
他虽不解,但见这个女人摸上她对面之人的脸,他心中莫名高兴。
想到接下来他们两人即将面临的抉择,他觉得自己可以预想到他们选择的结果了。但这不仅没有减少他的期待,反而令他的期待更甚。
同时他心中划过不自知的隐隐担忧,进而忽生一念,黑色眼瞳倏然一亮,兴致盎然,不知对谁说道:“刚刚她身上有一个很不寻常的东西从我眼角一闪而过,为防生变,我须亲自下场瞧一瞧。”
画面上的烟萝蓦然回首,与画面外的他遥遥相望。
她自然望不见他,只望见了一片稀薄的白雾,身后空无一人。
两手被人轻轻捏了捏,烟萝转回头,答复移舟:“我没事,就是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我们。”
说完忆起他听不见,遂又回握住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以示并无要事。
此地的白雾正一点点消散,认出彼此的人渐渐增多。刀入心后见到对方真容的人们无一不面色哀痛,而那些凭借日常相处出的熟悉感拨云见日、识得庐山真面的十余人,他们或激动相拥,或平静对视。
当最后一缕白雾消失之际,这些男人也随之消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的突然。
烟萝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移舟不见的那刻,她奋力一抓,什么都没能抓住。
但这次,她心中不复不久前寻不到他时那般慌乱无措。手上还留有他的温度,烟萝收拢五指,放在心口,一颗心安定不少。
移舟他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她与他都在向彼此靠近,终会相逢。
除却一刀被劈得当场身断魂消的零星几个姑娘,其余那些被刺中心脏、倒在地上的姑娘们没有魂飞魄散,她们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一开始的呆滞转为悲戚,脑中不间断地循环着心爱之人拿刀刺进自己身体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境。
那位长辫子姑娘摸上自己胸口,摸到了一手的血,被彻底洞穿的心脏上有刀刃旋过的痕迹,重创之下勉强维持着原本形状。
顺着刀柄向上看去,后出现的那张纯良无害的脸使得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她脚下一个踉跄,被路过的祝芳蓉顺手一把扶住。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祝芳蓉,忽地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像要求证什么似的,语气急切地问她:“方才与你拼杀之人,可曾变作你心悦之人的模样,欲惑你心智?”
说着,长辫子姑娘另一手不禁揪上自己胸前的衣襟,怀揣一丝希冀。
那或许只是幻术,抑或是我的幻觉,伤我之人……并非是阿年。
对,那一幕,绝不是阿年所为!
面对她眼中的祈望,祝芳蓉目光掠过她胸前及其上覆的手,从隙间可窥得血迹斑驳。
祝芳蓉很快想明了因果,斟酌如何答她,一时没有说话。
见芳蓉姐姐沉默,一旁的烟萝好意开口替她答道:“我对面那个确是我心爱之人,这位姐姐你面对的应当也是。”进而语气愤然,“不知何人如此歹毒,竟妄图引我们自相残杀。”
长辫子姑娘蓦然松开了祝芳蓉的胳膊。
听她说见到了自己心悦之人的模样,烟萝始终看见的都是那长有两张鬼脸的慑人面孔,不禁心生羡慕道:“你为何能看……”
长辫子姑娘双手掩面而泣,烟萝话音戛然而止,目光缓缓下移,凝眸在她胸口大片凝固的血迹上,脑中几个场景逐一闪过,后觉自己的失言。
烟萝盯着她的胸口发愣,内心悔愧,很想安慰弥补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思绪纷繁,某一刻骤然美目圆瞪,心中涌上了无尽的后怕,背脊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