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遇离开后,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林初安躺在竹榻上,听着窗外积雪压断枯枝的声响。
鼻尖仍残留着清苦的药香,像那人总在衣角熏的冷梅香混着苦艾,分明是救人的味道,偏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破碎的经脉被灵力温养着,疼痛不再尖锐,却像钝刀刮骨般绵密。
这让她想起幼时在后山练剑,被暴雨打断的桃枝蛰进皮肉,也是这般细碎的疼。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轴突然发出轻响,冷风卷着雪粒扑进来。
林初安抬眼时,谢知遇正抱着一叠素色锦褥站在门口,发梢沾着未化的雪,衣摆却仍纤尘不染,仿佛踏雪而来不过是场幻觉。
月光透过她腰间悬着的青玉药囊,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
“你......”林初安刚开口,对方已径直走到床前。
谢知遇垂眸扫过她身下染血的旧褥,眉心微蹙:“脏了。”
话音未落,三枚银针已订入林初安肩间穴位。
身体瞬间僵麻,她看着谢知遇掀开被褥,那人指尖在染血的褥子上轻点,暗红色的斑块便如活物般聚拢成珠,滚入白玉瓶中发出清脆声响。
【这样的床睡着不舒服。】
清冷的女声突兀地在脑中响起,林初安瞳孔骤缩——谢知遇的唇分明紧闭着。
“你方才说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
谢知遇将她放到临时铺好的竹塌上,闻言淡淡瞥来一眼:“我未曾开口。”
说罢广袖轻挥,整张雕花木床在青光中化作粉末,动作行云流水。
【西厢的紫檀榻该搬来了。】
那声音又响起了,伴着谢知遇整理竹榻的动作。
林初安看得真切,她确实没动嘴唇。
窗外暮色渐浓,谢知遇点燃案头一盏鹤形灯,青铜鹤喙着一颗莹白明珠,光晕将四壁照得透亮。
“喝药。”
白玉碗递到唇边时,林初安嗅到七叶灵芝特有的冷香。
这种生于万丈冰崖的灵药,据说采摘时需以体温护着根茎,稍有不慎便会冻碎指骨。
她本能地后仰,碗沿却如影随形贴上唇瓣。
【温度刚好,我还悄悄放了蜂蜜,应该不会太苦吧。】
耳畔小心翼翼的声音与眼前人淡漠的神色割裂开来。
谢知遇睫羽低垂,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那颗泪痣被烛火映得宛如朱砂痣。
林初安忽然想起话本里写的“观音垂目”,原该慈悲的神情,偏被这人端出三分肃杀。
药汁入喉的瞬间,她鬼使神差握住对方手腕:“你在想什么?”
瓷碗微微一晃。
【你手指好凉,是不是屋里太冷了。】
“在想你何时能还清债务。”谢知遇面不改色地抽回手,素帕擦过她嘴角时却稳如磐石,“三千六百颗上品灵石,或者......”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响动。
九盏琉璃灯顺着回廊次第亮起,照亮院中覆雪的梅树。
林初安眯起眼——最上方那条褪色的绸布,分明是她当年在论剑峰随手写的心法。
“那是......”
“镇宅的。”
【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一定要没看到,我怎么忘记把绸布取下来了。】
窗“砰”地合拢,将满树红绸关在夜色里。
林初安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重伤产生了幻觉,她的内心竟然是这样的吗?
烛火在气流中疯狂跳动,谢知遇的背影被拉长投在墙上,像柄将折未折的剑。
【三百年的梅树还是太小,过几日去寻一个更大的梅树来。】
黑暗笼罩的刹那,叹息声如雪落眉梢。
“你先睡吧,我去配药。”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
后半夜风雪更急……
林初安被窸窣声响惊醒时,谢知遇正在外间配药。
青玉杵撞击药臼的声音混着雪落梅枝的簌簌声,竟显出几分禅意。
屏风后的身影忽然晃了晃,几分伶仃。
她盯着屏风后朦胧的身影,忽然发现对方整理鬓发时,发间闪过的一点银光。
是半截断裂的玉簪。
呼吸骤然一滞,百年前论道大会上,谢知遇险胜,她亲手折了配剑上的玄玉递给谢知遇。
彼时谢知遇接过时不过淡淡颔首,哪知今日竟看到那枚断簪被仔细缠着冰蚕丝,绾住了青丝。
【这发簪还得再修,都怪上次遇到的妖邪,不然发簪怎么会坏……】
伴着这声嗔叹,谢知遇抬手整理鬓发,指尖触碰到断簪时微微蜷缩,月光穿透窗纸落在她的手背上,照出七叶灵芝留下的淡青色灼痕。
而后,压抑的咳声撕破寂静,素白衣袖滑落肘间,露出腕间狰狞的暗红脉络。
那痕迹如同被封印的岩浆在皮下流动,每流动一寸,执笔的手便颤得厉害些。
【锁魂阵又反噬了。】
林初安死死咬住舌尖,锁魂阵开启的代价极大,每催动一次,施术者便要承受焚心之痛苦。
“看够了?”
谢知遇不知何时已转过身,衣袖垂落掩去所有痕迹。指尖沾着朱砂在烛光下红得刺目:“既然醒了,不如算算账?你弄坏的屏风是千年沉水木......”
【她是不是发现我受伤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