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奴...叫阿沅。"
阿沅总在子时提着琉璃灯蹲在回廊,有次暴雪压塌灯罩,她就用手拢着火星,直到十指冻出霜花。
城主拽着她踏入书房时,瞥见她中衣打着补丁,袖口还藏着半块偷攒的灯油。
"为什么?"
"大人批公文时……总皱眉。"阿沅把冻伤的手藏到背后,"奴想着多亮些……"
城主发现这女子看她的眼神很怪,不像旁人要么恐惧要么谄媚,倒像在荒原跋涉的旅人突然望见炊烟。
提着琉璃灯,像只固执的守夜猫儿。
"找死么?"城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女子低着头,嗫嚅着嘴唇"奴……"
城主突然觉得烦躁,她杀过很多人,却第一次不知该怎么处置眼前这个——掐死嫌麻烦,留着又碍眼。
城主突然捏碎茶盏,瓷片割破掌心时,阿沅惊慌失措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阿姐重叠。
那夜她站在檐下看了一宿雪,终于把阿沅从侍女房调来书房。
惊蛰夜的雷声格外刺耳。
阿沅蜷在榻角咳嗽,帕子上的血像雪地里炸开的炮竹。
城主捏着她枯瘦的手腕,灵力探入的瞬间如坠冰窟——没有灵根,没有修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喝药。"她将九转金丹捏碎化入汤水。
阿沅却推开药碗:"别再造杀孽了……”
城主掐着她下巴灌药,看着褐色的药汁从唇角溢出,突然暴怒地掀翻案几:"本尊说要你活,阎王也带不走!"
水镜外的林初安忽然开口:"她动了情。"
谢知遇的银针在棺椁刻下往生咒:"情字十一划,最是蚀骨。"
她抚过冰棺上的符咒,"以万人魂魄养一人仙骨。"
林初安的剑尖停在女子心口:"所以那些女孩……"
"都是药引。"谢知遇的银针在棺椁上刮下黑灰,"每块灵骨能炼出一钱魂砂。"
记忆中的雨越下越大。
阿沅死在那年芒种,城主抱着她坐在开满凤凰花的庭院,直到怀中躯体开始腐烂,前来收尸的侍卫被罡风撕碎,血雨浇在凤凰花上,染红了整座城池。
"我要这八荒六合……"城主捏碎本命法器,冲天灵力化作血色星河,"都来做你的续命灯!"
冰棺突然震颤,城主残魂在阵眼处尖啸:"你们懂什么!阿沅说过会永远……"
"她说的永远,不是这般模样。"林初安斩月剑劈开虚空,剑气激得棺中女子睫毛轻颤,"你看清楚了——"
阿沅弥留之际的手,正死死攥着城主衣袖:"来世……别做赌徒……做……卖灯人……"
城主猩红的瞳孔突然清明,她看见阿沅握着自己的手将匕首送入心口。
濒死之人露出解脱的微笑,血顺着城主指缝滴在琉璃灯上,将灯罩里的残烛染成暖橘色。
"阿沅……?"
"疼……"阿沅用最后气力抚上她扭曲的面容,"这样……你就不疼了……"
阵眼轰然崩塌。
城主残魂发出泣血悲鸣,突然夺过林初安的斩月剑刺穿自己灵台,谢知遇的银针晚到半步,只来得及截住两缕纠缠的魂魄。
林初安望着掌心浮动的魂火,忽见其中映出市井画面——扎着总角的小丫头蹲在灯摊前,丁香紫衫子的少女笑着递来盏莲花灯:"小妹妹,天要下雨了。"
谢知遇将魂火封入琉璃灯,暖光中浮现往生咒文:"执念化灯,可照三生。"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穿透琉璃灯罩,在地面投出双依偎的影子,林初安忽然想起幻境中师尊的话:"握剑的手该为守护而颤抖。"
她转头望向整理药囊的谢知遇,那人发间的断簪沾着晨露,在光晕中流转着温润的晨意。
“如果是你……”谢知遇忽然开口问她。
林初安知道她在问什么,如果她是城主,她会如何,她听到自己说:“若得朝露烹茶,昙花佐酒——”
林初安的指尖轻触琉璃灯上依偎的魂影,剑气凝成花瓣落在自己染血的袖口,“便踏彼岸花,共数八百盏忘川河灯。”
若是不能一同生,那便一同死……
谢知遇攥了攥手,没有再开口。
但林初安听到了她的心声。
【若是我,我便杀进黄泉地府,替她改一改这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