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反复地想,把整个过程都想烂了。到底是哪个环节的问题?是不是如果我能拦住鲁比尼,她就不会和城防卫起冲突,就不会乱枪击中贝尔老师?或者,如果我当时反应快点,每个环节都节省一点点时间,就能拖到医疗舱抢救的环节?还是我不让提米科玛计算最短路程,而是直接冲去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区,那里的医院一定不只有三台医疗舱。如果、如果我冲进医疗中心,没有问东问西,而是直接掏枪威胁对方,马上抢救老师,把插队进来的人全击毙……”
靳京打断她越说越不对劲的自省,“麋因,你……现在的这个过程不是伤心,是走火入魔!”
他蹲低了一些,视平线从麋因的头顶降落到她的眼位,和她平视着,看到了一双将伤感掩藏得很深的眼睛,表面是一潭死水,里面氤氲出一点即将爆发的岩浆。“我知道,你小的时候,鲁比尼没有保护你什么,也没有给你足够的关爱。你长大了,鲁比尼同样也管不住你,她的智力远比不上你,你可以轻易绕过她的监管干任何事。但是你绕不开联邦的制度,也绕不开后果。”
“对了!”麋因忽然冲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就是那个!联邦的制度,问题就在于制度。”
靳京懵懵地看着她走出了自己控制的角落,转了一个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问题的源头是什么了,是我们联邦的制度出了问题。因为不管是安委会、议会还是各个氏族,连同他们的家臣……他们总觉得自己天然高人一等,总觉得有权利插队享受一切联邦的资源。我终于明白,夏娃为什么要留下遗愿,让后裔一代又一代地为她延续这份监工的活儿,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靳京又默默看着她发了半天的疯,最后呐呐地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是……学当年的夏娃,也威胁毁灭一次世界吧?”
“我没有夏娃她老人家的能耐,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靳京在心里嘀咕,“这可未必……”
“所以眼下我只想把老师的追悼会办好。”
他又在心里翻译了一遍:所以现在只是想报复社会,还没有毁灭世界那么严重。
“明天鲁比尼一定会很忙的,我们要抓紧时间,趁着明天一天时间,把所有的事做完。”
靳京咕嘟地吞了吞唾沫,低沉地开口,“麋因,这次我陪你疯。”
然后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然的话,你就会立马轻易地突破底线,把自己搞成一个全民公敌。
第二天清早,鲁比尼就背上小背包,信心满满地上路了。第一站是去前任科研院院长司澄的家里,地点距离星域站台很近,就在市中心的繁华主干路左近,闹中取静开辟出一块偌大的绿色园林,远看浓荫灿丽,近看姹紫嫣红。
鲁比尼站在重重把守的狭长走道前,第一道门就被拦住了,她敲了半天门,没有一点反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里那一条光滑的玉白色门环,可能仅仅是个装饰品,根本不是叩门用的。她又按了半天的门铃,轻巧脆丽的声音从头顶扬起,飘扬出好远的距离。
一只型号很新的生化人终于从旁边白色小屋里出现,起先鲁比尼以为那是个活人,因为它的皮肤质感如此真实,它的眼睛甚至有湿润的黏膜,但走近了却能看见它的脸上清晰裂纹,它的脸部没有仿生皮肤,还保留着原本的机械结构。它的声音也很逼真而动人,温文尔雅地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鲁比尼急忙说:“我来邀请司澄先生参加贝尔.西斯科的追悼会。”
“好的,我会转告司澄先生的。”生化人平静地回答。
鲁比尼虽然不聪明,但是她基本具有普通人类的智力,她微微抬头,看见面前这扇金属门后,还有一重重的门扉和关卡结构,直白地问:“可是我觉得,你根本连第二道门也进不去,你真的能把我的邀请传递进去吗?”
生化人静静和她对视,什么都没回答。
这种场面是鲁比尼最没法解决的,她又不能直接硬闯,又不能为难一个机器人,只好暂且灰溜溜地离开了,准备回去再想想其它办法。
第二站是武吉局长管理的星联防。这是个很老的部门,百年前就成立了,当时专门配合星域终端的建立,负责解决外星游客和移民的引起的安全隐患。但现在它和执行局的管辖范围有一些重叠,人员经过了裁撤,目前的处境稍显尴尬。
鲁比尼倒是顺利见到了武吉局长,他是个身高体阔的中年人,一头短发乌黑油亮,梳着老干部式的背头。
进门前,秘书匆匆忙忙抓着鲁比尼嘱咐:“你只有5分钟时间,部长先生的行程很紧张的,尤其最近还发生了蜂民幼崽绑架案,我们整个部门都快忙疯了。”
鲁比尼简单计算了一下,自己的事说出来一分钟也用不上,于是愉快地答应了,还随口闲谈,“那点破事,你们到现在还没搞定呐?”
“……”秘书懒得理她,开门把她送进了办公室。
鲁比尼上来也直抒胸臆,一秒钟时间没耽误,“武吉,贝尔.西斯科死了,我来找你参加追悼会,这是邀请函,给你放桌子上了啊。”
武吉局长的反应是愣住了,“贝尔.西斯科是谁?秘书说你是代表夏娃后裔的身份进来的啊。”
鲁比尼全不在意地摆摆手,“不那么说我能进来吗?反正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已经传达到了,别忘了时间啊。”
武吉局长当时大怒,“什么乱七八糟的?警卫呢?轰出去!什么人都能放进来吗?难道我们星联防是路边的酒吧旅社,什么人都能进?”
鲁比尼下意思双手捂住桌上的邀请函,也以脚为支点,把自己钉在办公室里,嘴里大吵大嚷:“你们的人把贝尔害死的!你的下属跟他抢凝血剂,拖延了贝尔的治疗时间,不然他不会死。你连去参加他的追悼会都不愿意吗?”
“岂有此理!把这个疯子赶出去!”武吉被她撒泼的样子气得暴怒,直接离开了办公桌,站得老远,指挥着一群警卫连拖带拽地把鲁比尼弄出去。但她力气奇大,平时就能力抗三五个大汉不成问题,现在正在较劲的兴头上,更是如同战神上身,大铁钉一样钉进了地面,任凭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一群警卫累得满头大汗,有人从武装带卸下警棍,鲁比尼开口警告:“哎,你要是抄家伙的话,我也不客气了啊!”
双方马上要大动干戈,鲁比尼的通讯器忽然响了,她哎呀哎呀地吼叫了几声,把一圈人震慑住,然后当场接通了麋因的电话,“那个……我这边遇到一点障碍,但是没关系,我肯定能把邀请函都送到,你就放心吧。”
麋因平静的声音响起,“你有走正规程序吗?不要乱来,不要乱骂街,不要跟人动手。”
鲁比尼心虚地接连回答,“放心吧,不是都说好了吗,我肯定不打人。”
麋因挂掉了电话,目光转回面前的姜灿脸上,问她,“你看看这份讣告,一会儿发出去。”
姜灿审视着上面的文字,边问:“发哪里?淑女联盟的网站?还是在联邦租个版面?”
麋因想了想,答:“全部。”
“什么意思?什么全部?”
“就是所有临街的广告牌,所有的联邦新闻频道,什么《早安蓝星》、《联邦晚间新闻》……所有官方、非官方的网站,全部买一周的头条、主板页面,播送老师的讣告和追悼词。”
姜灿终于慢慢转过眼光,眼珠瞪得奇大,惊恐地看着她,“你疯了?”
麋因又点点头,平静地回答:“对,我疯了。”
姜灿不可置信地瞪了她半天,眼睛始终不能从她凝固的表情里拔出来,“你、你知道这需要多么庞大的一笔钱吗?”
“10亿够不够?你跟他们说,我拿了第一名就有10亿奖金,肯定不会赖账的。”
“……”姜灿脸上皱成一颗苦杏,无助地看向靳京,“她疯成这个样子,你们不管管她吗?”
靳京坐在吧台边小高脚椅上,一手托着腮,眼皮垂下来,无奈地回:“已经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