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曼怔怔地看着各色光点在他身边轻盈地飞舞,随即一点点汇入了他身上——血誓和阵法的反噬被抑制,他不再呕血了。
而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天空中的“太阳”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变成了一团将要熄灭的火焰。那些由琉璃和宝石构筑的花草树木在一同发出清脆的崩裂声,随即散落成一地晶莹碎片。
血色琥珀构筑的广场、庞杂的阵纹以及那白玉搭就的高台同样开始分崩离析,露出下方一片黄沙般的底色。大地也在随之龟裂,金色的砂砾滚滚陷入漆黑的深渊之中。
维斯塔亚终于支撑不住,面色灰白地跪倒在地,侧头呕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他银色的长发宛如一片枯槁的杂草,骤然失去了那如流水般的珍珠光泽。
“天涧……要崩塌了啊。”他仰头看着这片终于将要熄灭的永昼,染血的唇角却浮出一个轻飘的笑来。
他听见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却并未回头。只是缓慢而坚定地伸出双手,给了面前同样跪着的人一个浅浅的拥抱,又低下头,在他耳侧轻声呢喃着:
“我也一样的,希曼。”
“我没从未后悔过与你一齐成就了‘月邑’,一齐造了这‘神国’。”
“但若我的生死还有这‘神国’都成了你的枷锁,”他轻喘一声,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怀中人绵云般的金色卷发,“那便让我为你斩断它吧……”
“至少在这一刻,阿尔达·希曼,我放你自由。”
他轻挥袍袖,浅薄的银蓝色光芒中,瓦莎的身影骤然浮现。
白金和黑银的筚篥飘到少女身前,维斯塔亚拢着希曼,朝她露出了个极浅淡的笑:“待吾走后,新月之管与满月之管,尽归于汝。”
“善用它们。”
而随他话音落下,他身上银蓝色光芒大亮。于是半边蔚蓝的天空突然垮塌下来,漆黑的夜幕悄然蔓延,一轮巨大的弦月攀上了这半边天空,一时竟与那残存的太阳一般灼灼发亮。
日月交辉的瞬间,所有趋于崩散的事物皆在一瞬间走向了终结。
万物皆化作虚白的雾霭,随即归于虚无,唯剩那扇洞开的门,在这泯灭一切的光尘中微微颤动。
希曼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那双逐渐黯淡的幽蓝色眸子,双臂死死箍住怀中人,声音破碎得已不成样子:“不、不……”
“小子,”维斯塔亚靠在他肩头,扯起嘴角,近乎以气声道,“这是……最后一课……”
而随着这道话音一同在这片虚无中化散,希曼怀中的人也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齐染腰侧那柄薄蓝的长剑发出了极微弱的一声嗡鸣,随即便悄无声息地崩解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银蓝色的光点,纷纷扬扬地飘散在门框边缘那片扭曲的光影中,最终彻底归入了虚无。
希曼抱着维斯塔亚渐趋冰冷的身体,头颅低垂,几乎要埋进那失去光泽的银发里。他脊背微微佝偻着,赤金色的卷发和维斯塔亚的银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
“你们可以走了。”他突然轻声道,“门已经稳定了……走吧。”
那声音里不再有愤怒,不再有癫狂,不再有绝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仿若灵魂已从这具躯壳中彻底抽离,只余下一具空壳在宣告他已为众人放行。
他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下颌抵在维斯塔亚肩上,嘴唇微动,似乎在哼着什么歌。破碎的音节在死寂的空间里微弱地回荡,依稀可辨是那首古老的童谣。
/“金太阳,银月亮。一个暖,一个凉……”
商成洲和齐染搀扶着阿苏尔,一同站在了那扇虚无扭曲的光门边缘。当维斯塔亚残余的力量将这片空间彻底化散后,那扇门终于稳定下来,泛着柔和的银蓝光芒。
商成洲看向齐染,见他浅浅地点了个头,便示意瓦莎先行离开。
/“太阳数着金豆豆,月亮送你梦长长……”
少女最后回望这日月同辉之地,向跪在地上的月神双手交叠于身前,郑重地躬身行礼。随后紧握着那两根冰凉的筚篥,转身没入了门内涌动的微光之中。
/“孩子们啊快瞧好,太阳出山月亮藏……”
商成洲和齐染扶着阿苏尔紧随其后,在跨入光门的一瞬,商成洲忍不住回头望去。
隔着那层柔和的光雾,他看到希曼微微抬起了头,赤金色的眸子宛如蒙了尘灰的琉璃,静静地凝视着天上的日月。
/“孩子们啊……别慌张,日月当头照,神光普四方。”
而那柄象征着日与光明权柄的太阳金剑,此刻却在这歌声中,带着浅金色的光芒中缓缓漂浮了起来,剑尖直指主人的后心。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洞穿这具身躯,为这一切彻底画上句点。
/“太阳月亮手牵手,影子埋在……小路上……”
随着低哑的音节落下,商成洲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为一片黑暗。
而待他再睁眼时,灼热的、带着沙漠气息的日光真实地洒在身上,他和齐染、阿苏尔以及瓦莎,竟然都出现在了王城外那座破旧的神庙中。
他仰头看着那座只余下半截身子的神像,低声道:“希曼……会死么?”
齐染也随他一同仰头看着那神像,伸手接住从残像指间飘落的光尘:“也许会,也许不会。”
“但无论如何,他从此生死由己,再不因谁而死……或为谁而活。”
“这是维斯塔亚赠予他,最后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