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不过偶尔见上几面,近来却几乎只要殷伯玉在裴府,便能撞上他的身影。
只是虽然见的次数是多了,但每回相见,亦没有多余举动。
像是纯粹巧合路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分给殷伯玉。
神态冷淡漠然,眼里竟似全然没有殷伯玉这个人。
殷伯玉便也暗自克制着,叫自己不去瞧他。
又过了一段时日,两人之间气氛始终微妙,并无半分不同。
夏天在日复一日中过去,秋天到了。
凉风掠过红墙,金灿落叶纷飞,随处可见拿着扫帚钩耙的扫地小侍。
殷伯玉同裴炎等众大臣照常在裴府书房议事。
鎏金香炉上泛起袅袅青烟,与手中书卷的墨香映衬。梨花木桌上整齐摆放着糕点瓜果,以备诸位大人辛劳时候食用。
殷伯玉坐在尊位,低头查看着手里的卷宗材料。
忽然间,他听到耳畔有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衣料的摩擦。
起先以为不过是侍女添茶,未多留意,直到一支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将目光偏移了几分。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白净的手,拇指之上还有一枚翡翠扳指。
如此熟悉的手,以至于在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殷伯玉就知道了它的主人是谁。
顺着那双熟悉的手往上看去,不出所料的看到那张熟悉的俊秀脸庞。
裴观文将手中端着的那一盏茶,轻轻放在了殷伯玉的手腕旁边。
为何是他?
心中想着,嘴上还是从善如流,当着众人的面,公事公办样的轻言了一句,“有劳。”
裴观文没有回复,如似未闻,径直的走向了下一个官员。
神色疏离如同陌路之人。
殷伯玉神色未变,没有喝那茶水,而是用指尖将其推远了些。
等人走远了,余光才落在了那人身上,思绪不自觉飘远——这样端茶送水的琐事向来是由下人伺候,他又何必亲自前来?何况眼前的这些大臣,他更是不必刻意讨好。
几位大臣瞥见裴观文的背影,乐呵呵的同裴炎打趣:“怎的还劳裴公子亲自过来奉茶?”
裴炎严肃的面庞难得有了笑意,摆手道:“犬子无能,让诸位见笑了。昨日他忽而说要来奉茶,往日里是从未有过这等心思的,倒像是转了性子一般。”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
裴观文将茶水一一奉上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在了书房之内。
众人见他不走,就寻了话题同他攀谈。
裴观文皆是言笑晏晏,不卑不亢的答复,时而还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叫那些大臣们一个个眉开眼笑。
他虽往日在公子哥中张扬,在父亲这一辈中却并非热爱出风头之人。
今日像开屏的孔雀般招摇。倒叫裴炎也心下觉得奇异。
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于他,同他说话闲谈。
除了一个人。
殷伯玉指尖放在书页的折角之上,低头看着律条,对此无动于衷。
裴观文和众人聊了多久,殷伯玉就沉默了多久。
期间口渴,还是没忍住将裴观文给他奉的那盏茶拿过来些,轻抿了几口。
旁的大臣见状,拍殷伯玉马屁,赞叹说:“殿下勤奋之态度,真乃吾辈楷模!”
殷伯玉闻言,点头,说:“李大人谬赞。”
后面时间长了,众人须得继续开始商议,裴炎才道:“观文,你且下去罢。”
裴观文笑着颔首应答:“是,父亲。”
而后款步出了门,身上的琳琅玉饰晃荡着轻轻作响,声音渐小,离去了。
他今日身上挂了好些配饰,打扮得很庄重,不似往日的着衣风格。
旁边的大臣们见人走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就笑,聊起裴观文怎的至今未娶亲,连妾室都没有。
裴炎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叹息道:“他说自己不喜束缚,一人也倒也自在。若真有一日要与谁白头偕老,也必然是自己选中之人,而非草草了事。”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顺道又赞叹了一番,什么人中龙凤,见识非凡。
不看父母,不承皇恩,这番话说得畅快潇洒,可殷伯玉饮茶一口,心中阴暗的想,或许只是因为你儿子喜欢男人。
议事在太阳快要落下时结束,众人起身,舒活筋骨,让下人替自己整理衣裳,收拾书卷。
裴炎称家中备好夜宴,请诸位用过晚膳再回去。
众大臣互相交流一阵,拱手应下,向裴炎道谢说,“既是裴相相邀,我等岂有不来的道理?”
殷伯玉见裴炎热情相请,其余大臣也都留下,于是便也不再推辞,一道留下了用膳。
侍从过来带大臣们去往花园,赏奇石红枫等候,殷伯玉只道让他们先去,自己一会就到。
他翻了翻律条,又多加思索了一番,直到小善子提醒他时候已然不早,该去花园了,他才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欲往外走去。
殷伯玉眉目疏淡,跨过门廊之时,还在回忆着方才所论之道理。
他未看前路,忽然察觉前方似有一片阴影,惊诧抬头,等到想躲开之时,已然避让不及了。
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沉香气息,与猛然靠近的温热体温。他与来人相撞,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