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的月色被院落缸中的水搅得稀碎,水面泛着点点银光,像一颗颗耀眼的宝石。
一阵时轻时重的脚步声传来,坐在屋门前的许泽稍微侧头,只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朗百川低头看向他,轻声说:“药材都准备好了。”
许泽十分放心地点了点头。
“在想什么?”朗百川看着他眼睫下失焦的双眸,问道。
许泽神情一滞,低声笑了笑,说道:“我在想……鬼市不如这里好啊。”
“……可你还是要回去。”朗百川似是叹息。
许泽将自身的重量压靠在木门上,放松了身体。他阖上双眸,眼底下的乌黑在诉说着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玉卿,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哪怕是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肩上突然落下温热的手掌,朗百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无声的关心,随后离开的脚步声渐渐响起。
朗百川心有无奈和叹息,他看得出来,玉卿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很多,明明已经很疲惫了,却还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温润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坚定强大的心。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向黑暗屈服的。因为他习惯了夜色,也见过了月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良久,许泽才寂寥的夜色中抽回思绪,他站起身来,理了理微皱的衣袖。
休息的够久了,他也该回去了,还有人在等他。
鬼市不曾有月光照亮,但也不乏有如他这般,愿点灯作月之人。
*
地下之城依旧热闹。
鬼街的青石板道上终日浮动着幽幽雾气,沿街千盏鬼灯在风中摇晃,将人影拉成扭曲的魍魉。
昨儿个驼背的老汉兜售外域异宝;今儿个跛脚商人又摆开里头装着翡翠骷髅的青铜匣。巷子内还时不时有铜铃声悠远传来,似缠绵悱恻,如惑心之蛊。
回春楼的冷清,也终于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破。此时宁愉遂正打扫着堂内的灰尘,见状便跑去将门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隔壁婶子往常那张平和的脸,只是这张脸今日泪水连连,仿佛快要哭干了去。
“张婶子?您这是怎么了?”宁愉遂见是熟人,又将门敞开了些。
张婶子抽泣着道:“碎碎,玉卿公子可在医馆?我想让他替我瞧瞧我丈夫的病,他看着……快不行了!”
宁愉遂面色有些为难,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婶子,师父他外出,至今未归呢……”
“婶子,方便告知您丈夫是得了什么病吗?”广白在宁愉遂身后探出脑袋。方才他听见拍门的声响后,便匆忙从后院走进大堂,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他耳朵里。
“气进多出少的,身上长满红色的斑……问他怎么了也说不出话来……”
广白根据她的描述,判断道:“许是过敏了?他平日可有什么忌口?”
“没有,他平时很注意,近日来也没吃什么。”
闻言,广白目光看向宁愉遂:“我可能需要过去看一下才能下决定。”
宁愉遂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等着,我与司大哥他们打声招呼,随你过去一趟。”
“好。”
广白目送他跑上楼,又转身抬头看向张婶子,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婶子别着急,虽然我医术暂不及师兄,但小病小痛我可以治的。”
“好……”张婶子用衣袖抹了抹泪,点点头。
宁愉遂从楼上下来时,广白也将东西全装进了布袋。他斜背在身上,和宁愉遂一道跟在张婶子身后去了隔壁。
张婶子家看起来并不富裕,但吃穿用度皆有模有样。院落中有个木架子,张婶子用红绳绑着一根根兽骨,挂在上面。广白之前就听宁愉遂说过,她家是卖兽骨馄饨的。
房门被打开,空气的流入使房内不再沉闷。张婶子点起了微弱的油灯,火苗窜起,火光在一旁照亮着半面墙的空间。
广白走近床头仔细瞧了瞧,正如张婶子所言,她丈夫呼吸急促且困难,脸上还长着红斑。他又撩开张婶子丈夫的袖子,露出半截手臂,也有红斑。
“与过敏之症很相似。”他道,“还需把把脉看。”
广白短小嫩白的指节搭在她丈夫手腕下方,认真的辨认着。
这脉象短则细数而乱,长则结代不匀,很是怪异。对于是否为严重过敏,还是中了什么奇毒,广白有些不确定,但他更偏向后者。
于是,他想了想,看向有些焦急的张婶子道:“抱歉婶子,我不太确定。但我有师兄备的解毒丸,或许可以给您丈夫吃下。”
张婶子闻言眸色黯然,不过她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来:“……那就谢谢小白大夫了。”
广白从袋中拿出解毒丸,略带歉意的看了她一眼,和宁愉遂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