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些日子收拾医书,又翻到记载那位“梦疯子”的古书,忽然想起一个关窍。那“梦疯子”被梦所扰,随年龄愈大梦魇加深才逐渐不分梦境与现实。可你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年幼无知,既然不知别人眼中人间如何,那你便更不应知那是两个世界。”陈大夫看着眼前这人,像地测家在看刚发现的一处奇景绝迹,“说句不好听的,按你这病症,只会比那位“梦疯子”更疯。那你幼时是如何分辨何时在人间,何时在梦中的呢?”
步生莲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他年幼时浑浑噩噩,打有记忆以来便已经在跟着他爹娘游山玩水了,看到的都是美景美食美人这些让人心中一乐的东西……现在想来,也许就是为了让他被人间繁华吸引住,不被坏梦牵走,他爹娘才煞费苦心带着他天南海北地游荡,养了一副比天地都广阔,跟压根没长似的那么一颗心脏。
那些梦魇、噩梦反而才是别人当成玩笑故事跟他说,他才知晓一二的。可经了别人的口,这听上去荒诞不经的话就显得更加“不真”了,他往往听过就算。自他爹娘离去后,除了濯清尘对着各路神医“天生不足”“药石枉然”的诊断唉声叹气,步生莲很心大地没把这当回事——反正说得再吓人,他除了噩梦做的比别人多些,该吃的饭一顿不少,该玩的花样一个不缺,该挨的濯清尘的说一个不落,这点做梦的烦愁于他几乎无碍,这些年便也这样过来了。
至于如今问他从何得知、从何分辨?倒是让他无话可答了。
步生莲干巴巴地问:“结论呢?”
陈大夫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了然,知道这小子早把自己身上的病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问也是白问。“没结论,只是忽然想起来问一句,你不必往心里去……陛下那药治标不治本,若你为陛下好,就莫要让他依靠药石,多多休养才是正解。”
送走陈大夫,步生莲冷下脸来,跟午令吩咐,“此事不许被其他人知晓。按着陈大夫的方子,去太医署抓药,从拿药到煎药,除你之外,不许经过第二人之手。再让十七加紧巡逻,一旦发现不轨之徒,一律拿下候审。”
当年几乎是从小照顾濯清尘长大的老总管都能动辄背叛,这皇宫里人心险恶,又能信任谁呢?况且……照着濯妟的说法,当今太后当年可没少伤害濯清尘,谁知道会不会趁着他生病,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步生莲自知没有一颗菩萨圣心,做不到不以恶意揣测曾经伤害过濯清尘的人。
濯清尘在昏睡中皱起眉,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入目就是步生莲愁眉苦脸地坐在床边,明明躺下的是濯清尘,却像步生莲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濯清尘忍不住笑了。
“睡不着吗?还有哪里难受?”
“梦到你是这副表情,特意醒来看看,果然……”
步生莲把他从床上半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捞过旁边温着的汤药喂他喝了,又给他兑了杯温水清口,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揉捏濯清尘病中酸疼的身体。
步生莲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我提刀去把该杀的人都杀了,明日早朝不去了行不行?”
濯清尘侧过身子,把额头抵在步生莲侧颈上,近日天冷了,他脖颈露在外面,触感有些凉,对濯清尘来说却正正好。听到步生莲的话,濯清尘低声笑了,没理他。
“我做得干净点,不留下一点把柄,还不行吗?”
“少爷,饶了我吧。”
步生莲不说话了,抱着濯清尘躺回床上。
翌日天还未亮,午令就来叫人了。
早朝是正事,濯清尘不会在这时偷着把药倒进盆栽中,汤药喝起来如饮水。
十七:“太后派去秦府送死的宫女已经被我们拦住了,只是她在太后宫中多年,对秦府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并不十分明了。”
“无妨,别让太后擅自派人扰乱秦氏的动作便好。”
“说到秦氏,钉子来报,秦氏前几日秦老爷大寿,宴请京中亲朋贵友,亦请了世家大族,但如陛下所料,孟家推脱孟老爷偶感风寒,不便应约。苏家见孟家推脱,也找了个理由推掉了。”
十七禀告完就下去了,濯清尘回过头来,步生莲正盘坐在书案旁看着他。
“秦氏会做什么?”
“少爷放心,”濯清尘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他手中无兵,有可能与他同流合污的姜氏也早已被我们扔进刑狱了,他翻不起风浪,顶多扯扯陈年旧事,给自己找一块护身符。今日朝堂就能处置了秦氏,之后……我们就回太子府歇一歇。”
步生莲眼睛一亮。
濯清尘捏了捏他的鼻梁,“辛苦莲少爷今日出门时,帮我去醉春楼捎些解苦的茶点。”濯清尘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旁人不知道我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