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令来报,步生莲让钉子送来了家书,已经不是一沓,当初神秘、强大的钉子把那些信交给他时形象颇为滑稽,竟是直接拎了一兜就这样把信呈了上来,当时正在寝殿往花瓶里换花的小宫女一时没忍住都笑了出来。步生莲写家书恨不得把北疆制成一个琉璃景观搬到濯清尘面前,连写带画,好像少写一个字就讲不尽北疆的风光和对濯清尘的思念。濯清尘上早朝前没拆完,此时正要回去继续看莲少爷又写了北疆哪处没被人发现的好景色、通商线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濯清尘心情颇好,脚步尤为轻快,结果却有个不长眼的,下了朝一路跟着他往御书房走。
白无生:“陛下,您可还记得殿试上那位提出税制改革的探花郎吗?”
“阮良,字云廷。”
“他写了税改法,臣有缘得见,虽有些稚嫩,但确实还不错。”白无生迅速从袖中掏出拓本,杵到了濯清尘眼前。
濯清尘接过来,看了几行之后脚步慢下来。白无生笑了一下,跟在皇帝身后等他看完。
濯清尘看完,将拓本还给白无生,“这法令虽好,但现在不是时候。该刮骨的时候你用补药温养,只会给人这毒不会危及生命的错觉。”
如今与十年前还不同。太子监国时期,朝廷一盘散沙,看似风平浪静安全得很,但其实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大厦倾覆。如果说十年前他所做的是给中毒深重、将死之人开一副先能活下去的方子,那么如今,在病人撑过最初的阶段后,他首要做的是刮骨疗伤,该给病人清毒了。
“但是陛下,世人未必能够看到这一层。”
预想在前行动在后,而行动的成效,往往又要落后一步,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看到。人们看到新皇继位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渴求一个盛世,但削骨疗伤必是阵痛。尤其是成效还未浮出水面时,人们很容易就会陷入被不安的变化与浮动包裹的恐慌之中。此时的补药温和无害、入口甘甜,如同浮木,给人一个安慰,但到底浮木易折,到不了岸啊。
“要骂就骂吧,不过…….”濯清尘停下脚步,“想必有人会耐不住寂寞出手搅弄,正好趁这个机会,把那些不干实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揪出来。”
白无生:“……”
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肯放过。
这本税制改革法何时能用,起码得等北疆打完仗,南北都安定下来,朝廷喘过一口气来,过个三五年,天下太平时才会有他的用武之地。这道理白无生明白,他今日也不是为了这法令推行,白无生往前走了一步,“陛下,您看这阮云廷如何?”
“才高。”
“不错。”
濯清尘慢悠悠地补全了下半句,“气傲。”
“也……不错。”白无生手中的象牙笏晃了晃,他解释道:“他也不过弱冠之年,和莲公子不相上下的年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慢慢磨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把步生莲拿出来比较的做法不太满意。
白无生笑着告了罪,“陛下打算怎么安排阮良?”
濯清尘看着白无生脸上“臣想要此人”五个大字,“你敢说你没有动把这人收到门下的心思?”
“陛下英明。”
到达御书房,濯清尘将一份花名册交给白无生,对他说:“这些人怎样安排,你拟出个章程来。”
“陛下这是要……”
“户部尚书你已当了很多年,别的不见长,去太子府蹭饭的本事倒是日进千里。”濯清尘不遗余力地挖苦他,“白大人,你是打算挂着户部尚书这块腰牌到天荒地老吗?”
皇帝陛下千好万好,只一张嘴,让人汗流浃背。
“陛下您可真是…….”
濯清尘打眼看去,此人一边半真半假地抱怨,一边眼神往他桌上乱瞅,正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动,显然哪个不长眼的把步生莲那一兜信的消息告诉了白无生。此人是故意赖着不走,等着看乐子的。“你若再不滚……”
“臣告退!”白无生立刻溜之大吉。
濯清尘捻着信纸,信是没问题,只是……此前不是都会千叮咛万嘱咐让钉子偷偷给他带消息回去,怎么这次老实了?那小钉子只说“少爷让他回京再完成一次钉子的考核才准留在北疆”,这是什么意思,濯清尘看着信纸上提的那句“未得仿制弩箭”,是看北疆战局将变,这个钉子年纪太小,找个借口打发他留在京城?
未得仿制弩箭……
濯清尘站起身往后走了两步,他身后挂着一幅和步生莲军帐里一样的全境图。未得仿制弩箭,若到这时候还未得,濯妟与贵族之间的矛盾就该发酵了。濯妟会做什么?再杀一批北狄贵族还有用吗?不行,恐怕再杀下去,贵族们被逼得太紧,会狗急跳墙直接跟濯妟对着干。再加上北疆军队,濯妟独木难支,他不会这样做。
濯妟自然是会和大昭打到底的,但北狄的贵族们并不尽然,如今对贵族们来说,濯妟挟天子以令诸侯,带着一个娃娃霸占皇位,对他们压榨杀掠,才是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人。濯妟连他亲舅舅都杀了,等濯妟坐稳了皇位,难道会给他们这群压根不怎么认识的贵族们一条活路?濯妟把他们都杀了,自己一同北狄各个部落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北狄该求和了,趁这个机会,濯妟……
濯清尘看着地图上北狄二字,又往西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