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红月照虚影,台上之人,是程昭,亦是苏砚白。
“准备好了么?”谷天雨帮苏砚白整理着衣摆,离剧幕开场还有半小时,虽不是自己上场,谷天雨还是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苏砚白点了点头,两枚黑眼珠瞬即滚出,轻觑了谷天雨一眼,道:“又不是你唱戏,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因为苏砚白在程昭身上停留的时间过久,两人已经十分熟悉彼此,便能轻易地切换起身份,谷天雨只能凭借着眼神的变换来辨认两人。
“是是是,是你俩唱戏,那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若不是为了苏砚白,谷天雨的巴掌早挥程昭后脑勺上去了,他只能面带微笑,用着咬牙切齿的语气来示威。
不管是谷天雨,还是冯晟,都摸不透程昭的心思,尽管冯晟若非必要,一向不喜好琢磨除了谷天雨以外之人的心思。换言之,许是他的心思又过于单纯,反而是他们会想得过多。
在谷天雨说完话时,程昭又兀地沉下脸,像是生闷气一样,虽然他时时刻刻板起的脸都像在生气,但对自己生闷气却是少见的。
“哼,我自然不会拖砚白哥的后腿。”程昭复归冷起脸,“也请你不要再用怀疑的眼神来打量我。”
“嘿,小子,我可什么表情都没有,你别乱给人扣帽子啊。”谷天雨刚准备唠叨一番,程昭便迅速地缩了回去,把身体的主动权交给了苏砚白。
“别介意,这小孩儿就是比较腼腆。”苏砚白笑了笑。
“腼腆?”谷天雨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我看是目中无人还差不多吧。”
总之调侃了一番,大家都不觉放松了些,谷天雨便开始做着最后的准备,点燃残缺的红烛。
残烛加之谷天雨符咒的作用,勉强能让谢庭山见到苏砚白,然而红烛点燃的同时,又会招致暗处的鬼魂拔地而起。
所以在戏台的周围,谷天雨又围起一圈普通蜡烛作为一墙保护屏障。
除却对煞鬼的提防,他人的到访也是谷天雨需要留意的,若是李子明等人贸然闯入,抓住程昭的一些把柄,再把那道士请来,到时候怕是真的有口难辨了。本来就傲气的一小孩儿,还是不要再给看不惯他的人添柴加火为好。
楼内一切准备就绪,谷天雨和冯晟便在外门等候,还未过七点一刻,谢庭山就从桥头出现了,他一手杵着拐杖,正独自往楼这边走来。
谷天雨下意识又想迎上去扶谢庭山一把,好在腿才迈出半步,他兀地记起先前的事而及时刹住了车,只把笑脸迎上去。
“谢叔,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谷天雨问,“钱叔没和你一块过来么?”
“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忙,没必要时时刻刻看着我。”谢庭山哑笑几声,目光往楼内瞟了瞟,“快开始了吧,我们先进去再细聊。”
“真的不要紧么?”谷天雨还是不住多问道。
悠悠地缓了半晌,谢庭山大概才知道谷天雨问的是什么,他慨然一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已经走到门口了,就再没逃避的理由了。”
带谢庭山入了座,谷天雨才有空拿出手机看了几眼,也才发现钱英半小时前给他发过消息。
赵晴不知从谁那收买到了消息,又带着家里那些五大三粗的亲戚来堵人了。原本他是想把今晚的约定给推辞了的,打算日后再会,奈何谢庭山认为既是作了约定,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赴约的了,更何况,他已经失过一次约,也仅一次,就令他后悔半生,他不想之后的几年,又会因为这一次的失约而再度悔恨。
谷天雨看完消息,眉眼又陷入深沉。
“先别担心,等演出结束,再好好善后吧。”冯晟只一眼就看出了谷天雨所担忧之事,谷天雨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心中忧思,尽力做好最后的工作。
两人各立一边,把门扇缓缓向中间推近。一声闷响,霓虹灯光被尽数隔绝在外,楼中顿时一片黑寂。
沿门往深处走去,烛火微冉,黄光作帷帐,黑影下垂的片刻,也是苏砚白登台之时。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台前幕后重复了无数遍的起词,时隔多年,再作调吟唱,却又存有别一番滋味。
“砚白……没错,是我的砚白……”
台上人声一泊出,声响虽轻,却有如千钧之石,砸向心湖,卷起千层涟漪。
须臾里,谢庭山早已泪流满面,一张陈旧且枯槁的脸上,沟横遍布。眼睛急促地往四周晃着,似是想要迫切地告诉别人,那是砚白,他的爱人苏砚白。又似是想要紧问别人,那是否是苏砚白,印证他看见的,真真正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苏砚白。
然而周遭寂寥无人影,唯有自己空留地。
台上唱戏之人的声音陡然增大,似乎在提醒台下的谢庭山,莫要分神,要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直、一直,奢求着无终的尽头。
月光照拂,冷白似霜雪,衣裙飘摇带人转身,岁月也恍惚着翻转起来,回溯到了那个冬天,下着大雪,风并不急促,却也冷得叫人只发颤。
回身,抬眸再次对望。
苏砚白依稀看见了谢庭山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双团着火的眼睛,那抹轻轻扬起的笑容,那张傲然仰起的脸,以及他目光里,灼灼未曾改变的爱意。
尽管当下的谢庭山不再年轻,那张硬朗俊俏的脸上已然布满松弛的皱纹。反之,年老的谢庭山又让他觉得欣然,好像只是这么望着,他也跟着过了半生一样,与他渐年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