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氤氲在眼眶的水雾,因着这句温柔又半开玩笑的语气,不仅没有被收回去,反而一阵发热,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
她可真是太蠢了,自己想东想西,却唯独低估了对方对她的了解,偏偏就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盘亘在心底的那点纠结,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消融在这喷薄的眼泪中,消失于无形。
“先别说这些了”,她摸了一把眼睛,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船只,“我得赶紧把那艘船炸掉。”
重逢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陆时礼从怀中取出两块黑纱,绕到莲心身后系了一个在她脑后,又给自己系上,装作没有看见她即将红透的脖颈,目视前方说道。
“爆炸也难免会扩散病毒,还是仔细防备以防万一。”
莲心跃跃欲试地掂了掂手中的炸药,闻言“嗯”了一声,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句灵魂拷问。
“隔着这个距离扔炸药,有几分把握呢?”
这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就是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在岸边炸危险系数太高,直接扔的话炸药就这一份,失败了成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旁边又轻飘飘补充一句,“我倒是练过些投掷门道,要不让我来扔炸药?”
这声音无疑是种天籁,虽然对他能否成功没把握,但对自己显然是更没把握的,两者相较取其轻,莲心只是稍一思索,就肯定了这个提议。
很快,事实就证明了一点,永远不要低估你不了的人,因为只要他不出手,你很难从外表判断对方是个高手还是菜鸟。
当那根引线上的火苗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精准地落在船中央时,在“轰隆”一声巨响中,看着翻滚的黑烟与巨浪,莲心看向对面的目光多了丝敬佩。
看来这家伙瞒着她的,就像一本四库全书那样多啊,还故作坦诚的套揍了她的那么多秘密,真是有点,嗯,不讲武德!
但与此同时,看看滚滚浓烟和逐渐平静的海面,莲心沉默片刻,才低低发出一声长叹。
“怎么说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虽然不得不为,但总归还是太残忍了……”
听见她不无惋惜的声音,陆时礼没有直言安慰,而是慢慢握上她冰凉的手,一边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一边平静地看着浮在海面上的残骸轻声开口。
“战场之上只有输赢,立场不同善恶也无法一概而论。他们在被同族扔上这艘船起,就不再只是一个人,而是置对国于死地的毁灭性工具。而我们这种行为,也无法用残忍与否来评判,毕竟若对他们仁慈,不是救人,反而是害了更多的人。”
片刻后,莲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说了自己要回去报信,并问他是否要同往。
此后的无数个日夜,她都在脑中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许是那时她以为大功告成而放松警惕,又或许是急于报信。
以至于那时候那时候陆时礼反常的举动,比如临别前用力得像要把她融入骨血的拥抱,以及看向她那缱绻难舍的目光,还有那双似有万语千言却只是道出一句珍重的薄唇。
如此种种,当时还不觉得,但在没有了他的后来,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在心口割出深浅不一的道道伤痕。
那天她报完了信,一只脚刚踏进城门口时,就听到一阵议论纷纷的嘈杂。
也怪不得如此,毕竟曾在京城飞檐走壁、救万千孩童于虎口的白衣大侠,得知岷州将要面临一场劫难,在一艘运载着七八个生着恶疮的疫病患者木船抵达江畔之前,就身负炸药一马当先,成功阻止了这场危机。
一南一北,舍生取义,多么无私而又伟大的事迹。
虽然有人怀疑距离这么远,两人可能只是装扮相似,毕竟带着一个面具无人看过真容,许是另一位义士也说不准。
一众感慨声中,只有并未开口的莲心清楚,那确实是同一人。
江畔仍旧黑烟滚滚,看着那艘被炸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木船残骸,莲心霎时间红了眼眶。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若有似无的温度,足心的刺痛让她再难以坚持,“扑通”一下坐倒在地。
早该确定的,什么白衣大侠,分明就是那个蒙人成性的骗子。
可埋怨的话,思念的话,担忧的话,却再也找不到说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