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姐,你糊涂了。”
梦里因果倒错颠倒,师弟却不急不躁。
“九师姐?”山谷中泉水轻鸣,喷薄似雪,他们离得远,水汽丝丝柔柔扑在脸上。“谷里还有其他十来个同门?”
她是独生女,从来没有姊妹,在江湖中独行独往,双手一抱拳便替代了繁文缛节,和谁缘分都浅。
师弟摇头道:“谷中从来都只有你和我。”
宁蓁问:“那你为什么叫我九师姐?”
泉水声衬得他嗓音极好听,如坠下来的碎玉。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九师姐。”
……
五点多,视线模糊,梦也模模糊糊剩了个尾巴。
昨夜睡眠不足,她困得发晕,睫毛沉到抬不起来,混混沌沌想着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叫“宁九蓁”。
枕头松软诱人,可再睡下去就该迟了。一半的心还浸在梦里怦怦直跳,她摸出手机,用静音模式滑开鸰一的视频,给他留言。
“昨天,梦见你了。”
昏昏沉沉的字,昏昏沉沉的脑袋。
过了十分钟,直到安唯从被窝里钻出来,像个幽灵似的闯进卫生间,宁蓁才算清醒。
*
白日依然是那些活儿,那群小鸟啁啾,那碗清淡的斋饭。
听闻午后又有大批香客前来敬佛,这回义工师兄没让宁蓁下去接待,而是派她们在正殿前的树底下备好案台和香火。
两人搬来桌椅。安唯左右张望着:“这么多香火,今天有大人物光临喽。”
宁蓁站在桌旁理香,取三支套进一个纸壳,循环往复。“我看只是人数多而已吧。”
线香散着幽幽白檀香气,安神敛性,纵是心上沟壑遍布亦能抚平。她手上动作极轻,安唯却做得飞快,一不留神就把纤长的线香折断。
“……”她双手顿了顿,轻扫案台,将断香挪到桌角,“就当做没发生过!”
斜透过窗柩,能觑见大殿里铸像的侧影。宁蓁回身望了望,说:“佛祖可都看见了。”
安唯“啊”了一声,心里难免惦记一些幸运与不幸、祝福和反祝福之类的效应,低落地自言自语。
“真难办啊。”
宁蓁突然觉得愧疚,连忙补充:“这些香是寺里准备的,纯度高,所以软,很容易折……”
“好!”安唯话锋一转,脸上又神采奕奕,“理完这些香,蓁蓁你就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对付他们。”
饭后,收拾过斋堂,天色逐渐明亮起来。
宁蓁挡不住天使朋友的热情,也顺势成全对方的想法,让她弥补线香折掉的缘分。
算是某种功过相抵吗,可是安唯散漫、大方、自由,看起来明明不在乎这些。
阳光愈盛,她杵着高粱糜子做的笤帚在院子边角扫落叶。
香客还没到,高挑的男人先出现了,这次他改穿浅米色卫衣,长直的身体线条中添一分和煦的温柔。
宁蓁恍惚间以为那是师弟。
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转念一想,师弟的原型应该是她短视频账号里唯一关注的动捕演员。
沐沐迈开四条腿小跑起来,毛发蓬蓬的,温霖迁就着它,步履快而轻盈。宁蓁总喜欢观察人走路,一口气提着或沉着,或者飘忽不定。他是其中最让人挪不动眼睛的那种,好像能牵动她的呼吸。
低下头,沐沐正对她笑。
福缘寺不是大寺,庭院却不小。宁蓁侧身,擦过他手臂边缘望向山门。
穿着西装的香客零零散散在门口交谈。如果驾车上山,群聚的人流很快就会漫上来。
她下意识抬起手,扯住他的袖口。
“过来。”
温霖脸上闪过一瞬错愕。她转了过去,看见沐沐拖长牵引绳跃到前面,尾巴竖起,晃得停不下来。
必须趁涨潮前逃离。
由于晚睡早起,宁蓁神经迟钝,只这一件事就占据大脑。手指之间捏了块柔滑布料,轻飘飘的,还余着他手腕的温度。
干燥,微微发热。她意识到失礼,蓦地松开手。
宁蓁带他转入小径藏身。古槐遮天,挨着法堂的斑驳红墙,除了诵经讲课的时候几乎无人光顾,徒留清净。
与此地相反,远处人群来势汹汹,聚成压顶的黑云涌入山门。
“别回头。”宁蓁静静叮嘱。
温霖领会她的意思,颔首道谢,嗓音压得低些。
他们绕进法堂与院墙的宽松夹道,看院外落来密密匝匝的枝叶。北城的春天既短又长。不知道为什么,二人都没再讲话,他垂了眼睫,宁蓁被若有似无的草木香气拥着,听远方僧人悠悠撞起梵钟。
脑海中冒出诗句。
前心后心皆此心,梵音妙音柔软音。【注2】
沐沐蹲坐着,扭头,鼻子里传出呼气声。温霖俯身贴近,食指竖在唇边,做个“嘘”的手势。
安静。
她仿佛听见他干净利落的指令。
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某种程度时,呛人的烟味搅浑了空气。
“瞧瞧多大架势,估计这回莫总得老老实实放手喽。”
“确实,这次鸿鹄计划,成总势在必得。”
“你俩真的,都三年了还闹不明白。成总莫总都是轮流转的风水,最后怎么干,什么时候干,那还得依张董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