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弄的都是有道德有责任有底线的人。

“他现在在哪？”商衍问。

“在核电站做工程师。”

“我是说你男朋友。”

“毕业后我们异地，感情渐渐生分就分手了。他考上公务员，现在过挺好的。”

而商衍则从其中听出猫腻。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不过既往不可追，商衍只觉得新颜在对待尹赫的感情上所做的抉择——“你太傻了。”

新颜瞬间会意，“我这是正确的选择。”她怎么能做第三者呢？

“什么意义上是正确的？你没有跟他在一起，他也跟女朋友分手了。没有任何人受益。”

“那我有男朋友，我还能出轨吗？”她质问。

“感情关系不是紧箍咒，套上了就斩断尘世所有情缘，遁入空门。你有选择离开和换人的权利。”他其实也想说处理的过程不要拖泥带水就好，然而他自己的感情就拖泥带水。

“你为什么要说服我对待感情不忠？你爱上已婚女人，我就得劈腿吗？”新颜开始炸毛。她的确破防了，一旦证明她错，那么就会后悔得愈加撕心裂肺。

商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冷静到绝情，“心里装着一个人却跟另一个人谈恋爱，也叫不忠。”严格意义讲，叫精神出轨。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对不起前男友。“而且，错过其实就是两个人共同的选择。因为没有一个人主动，所以才会错过。”

新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她深呼吸一下，两下，三下，连眼圈都憋红了。“你胆敢再分析我，我叫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商衍再次放缓语气，“我们都是尘世中的凡夫俗子，别纠结了。”

新颜慢慢垂下头，后脖颈露出来，白皙又脆弱。她吸吸鼻子，重新抬起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可真冷酷无情。”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形容词，“刻薄，武断，自负，傲慢。没有那个女律师，就凭借你的性格，难怪找不到女朋友。”她心里充满战斗欲，就像斗牛场上红眼的公牛。

商衍安静极了，没有反驳。

新颜跟他对视许久，过载的脑子开始降速，“你干嘛不反驳？”

“反驳就叫吵架了。”他慢慢地说。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

“吵啊。”来吧，她绝不低头。

“跟我吵架是要收钱的——”商衍慢条斯理地说。

新颜瞬间冷静，立即挪开目光，“啊，我困了，要睡觉了。”

商衍看了下时间，半夜一点。这个半夜三点都不睡觉的姑娘竟然说困了。不过他没拆穿，只是站起身，“《西雅图夜未眠》看完了？”

“嗯。”

“还记得，女主后来跟未婚夫结婚了吗？”

“没有。”

“为什么？”商衍要让她自己说。

“因为男主出现了。”新颜说。那是一个女主离开未婚夫，追求真爱的故事。男主出现后，女主和未婚夫曾经所有的“巧合”都不算巧合了。因为跟男主拥有了更多“命运的巧合”。所以讨论来讨论去，什么因缘交错，什么巧合与否，只不过都是人类在追求真爱道路上的斟酌与幻想。

“嗯，因为男主出现了。”商衍像长辈一样轻拍她的头顶，“下一个更好。早点休息。”说完，他朝房间走去。

……

第二天。

上午十点，商衍在茶水间倒咖啡。

“这么早就喝咖啡？”才上班的方恒律师路过，注意到商衍眼下的黑影，“昨晚几点睡的？”方恒便是两人婚姻的介绍人，他四十出头，梳着大背头，年轻时不好看，但上了年纪后有点窖藏老酒般的风度翩翩，老是笑眯眯地掐着一根烟。

“几乎没睡。”商衍垂眸搅和咖啡液加倍的黑咖啡。他是一个在外人面前够正常，但有事儿会独自内耗的人。所以跟新颜午夜长谈后，他自然而然地失眠了，这一失眠倒还有点意外发现——早上六点他听到新颜悄摸起床了，鬼鬼祟祟地去上班。他猜得到她肯定也一夜无眠，估计早上起来又后悔昨晚骂了他，所以不好意思见人，便偷偷赶早出门。

方恒正要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问话——“你跟王新颜熟吗？”他没料到商衍会问，顺口来一句，“以前七分熟，现在三分熟，怎么？”

“没什么。”商衍将一次性搅拌棒丢进垃圾桶，“就发现她有时挺像小孩儿。”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进可说王新颜无邪可爱，退可说她无理取闹。

“男人嘛，你多担待点。”方律师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开。

而另一边，新颜的确后悔了，非常自责昨晚用各种尖锐的词汇骂人。得亏商衍情绪稳定。要换个人，说不动早就动手了。

这种情绪严重影响上班，她便出外勤换换脑子，去给一个不方便出门的老太太送猫咪体检报告，然后骑着共享单车往回赶。

早上九点，她骑车拐进大学城一条窄路，路过来来往往的学生，路过永远在排队的快递点，路过花坛边各种海报横幅，直到用高高的铁丝网围起来的露天球场区域。

路口红灯亮起，树荫下的她及时摁刹车停住。而就在她将脚支撑到地面，想把口罩拉下来喘口气时，一个突兀的男声响起，“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男生从天而降，落到她车头前。树枝哗啦啦弹动。新颜惊魂未定地按住差点出口的尖叫。

男生拍掉身上的落叶，站了起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衫和黑色运动裤，手里捏着一个刚刚从枝头薅下来的羽毛球。

四目相对的瞬间，新颜大脑空白，就仿佛一阵龙卷风卷走了十年岁月的风沙，露出了久不见日的古旧人物照片，AI修复都达不到如此真实鲜活。

他长得几乎跟少年时的尹赫一模一样，眼睛明亮，鼻梁高挺，连肤色和身量都带着多年锻炼出来的运动感。记忆里，他应该会马上笑起来，说着近日趣事。而此刻，那个男生目光陌生，不带一丝亲切的情绪。

“Sorry啦姐姐。羽毛球被打树上去了。”学校围栏内有男生往这边喊，“回来了哥，再来两场就得上课啦。”

也就是这一刻，新颜彻底清醒。她来不及细看面前的男生，将车头扭过去，直接朝绿灯的路口冲去。

风吹起她耳边的头发，她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儿努力地朝前方斜坡蹬去。她想要装得毫不费力，但这条路就跟她的人生一样，努力往前奔，气喘吁吁，却又前进不了多少。

她筋疲力尽地停下，在强烈的心跳里，忍不住逆风回头。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那个男生还在原地站着，似乎看向她的方向，也似乎在看其他什么地方。他站在早晨的阳光里，就像站在当年的回忆里，灿烂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