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是女宾!”牧野话音才落只见霍去病紫袍隐隐,拨开丛莽不见了踪影。
观澜云鬓委肩,翩翩罗裳下玉颜惊霜,细看过去,雪肤皓腕间竟有数尾水蛭盘吸!
“公主莫怕,湘叶叫人去了!”缙云仓促间掣得帷幔竹篙,奋力探向波心,“公主抓稳!”这昆明池畔南隅汤沐乃女眷所在,期门虎贲尽皆远驻,值此危厄,随侍女官皆慌了神!
南岸水深草茂,虽幽僻宜人,却也是蛇虺虫豸盘踞所爱。观澜原是浅濑戏水,一时忘情,逐清波而潜游远岸。及觉肌肤异样,水蛭已深啮肌理,痛楚难当。惶急之下足筋陡转,连呛数口寒水,身形如坠铅石,瞬息沉入碧波深处,命悬一线!缙云不会洑水,见此情状焦心如焚,唯余长篙拼命探向深处。
一发千钧之际岸侧忽闻“扑通”巨响,那身形浪里白条近了观澜沉溺之处一头扎入水下,湖面唯余串串气泡翻涌不息!缙云寒毛卓竖瘫软岸矶怔怔望向墨色湖心,直盼青天垂怜,得见人踪,然水面涟漪渐平,唯余死寂弥漫,直叫人槁木死灰!
湘叶已引数名精擅凫水的羽林护卫飞驰而至。众卫士不及卸尽玄甲,仅除重靴便如鱼鹰纷纷跃入寒潭!一时湖面人影幢幢,众人立在岸边惶怖不安,一双眼睛不敢离开湖面——卫长公主若有半分差池,其祸滔天,岂堪设想!
燃眉倒悬之际,远处水面骤然炸裂,扬起一片水花!冠军少侯破浪而出,拖护卫长公主单臂划水奋力回游,近处羽林见状迅速凫水聚拢,合力扶持。
“退避!”霍去病将观澜轻放至岸矶,羽林护卫闻令尽皆背身肃立如磐石,随侍女官疾趋上前,速速拉了重重帷幔将公主围住,湘叶早已拿来披风遮盖公主云裳半褪的羞处。
“少侯!”缙云目光扫过观澜臂腕,骤然失色惊呼,“水……水蛭!”只见数尾吸附在公主臂间足腕的水蛭肥滑通透,饱腹贪婪,令人悚然!
缙云不知,观澜此刻神昏气绝,方为性命攸关之危!霍去病探手切了脉搏,眉峰如戟骤然紧蹙,毫不迟疑屈膝跪地将观澜放平,弦首后仰以开气路,屈指麻利清理她口中秽浊,旋即“嗤啦”清响撕下一方素锦衬袍覆于观澜面上,托起下颌捏住她鼻息,俯首隔着方寸素锦覆住观澜渐呈青紫之檀口,度气而入,如此往复三五次后,十指重扣,掌根贴紧要害据胸按压,得了间隙才急令缙云:“拍打水蛭!”
此情此景——缙云、湘叶惊愕不知所以,事急从权无暇细思,只得依言扬掌猛拍公主身上的狰狞水蛭!
数番按压之后,观澜仍无生息。霍去病神色愈凛,刻不容缓复又俯身度气,掌下按压之势更添沉雄力道。
“少郎——”彼时牧野喘气追至帷幔之外,“公主如何?”
“鼻息断绝,神志尽失!”霍去病沉冷如铁不停施救。
“莫要慌张,反复度气按引!”牧野立在帐外指点,此法正是他昔日亲授霍去病的溺水回魂秘术。
“自当竭力而为!”霍去病额际已然汗珠密布,涔涔而下,“公主,醒醒!”
观澜檀口紧闭没有回应,霍去病不敢懈怠,掌根沉按胸膺,复又俯身度气,如此循环往复数度,终听得观澜喉间“呃”然有声,猝然侧首,呛咳不止,啐出一股清冽湖水:“咳咳咳……”
霍去病长舒一口气,收手跌坐于地。
“表哥哥……”观澜双眸微启,映出霍去病身影,念及方才濒死之怖,脊背寒意陡生,惧意翻涌化作珠泪涟涟。垂首忽见臂腕间犹有数尾水蛭蠕动,骇得花容失色,失声惊呼:“啊——!”
“公主莫怕,水蛭快震落下来了!”湘叶一面温言抚慰一面奋力拍击,缙云则取素帕将震落于地的水蛭捉开。
见观澜已然转醒,气息渐匀,霍去病背身而立持礼甚恭:“公主醒了就好,方才情势危急,万望公主恕臣失仪之罪!”言罢,不及多待,折身走出帷幔。
牧野听得内里动静,悬心方落,瞥见缙云正欲弃掷素帕包裹的水蛭,眼中精光一闪,如获至宝:“且慢!此物于我,妙用无穷!”言毕,解下腰间香囊小心翼翼将水蛭纳入其中,“破血通经,逐瘀消症的好用处,更乃配制麻沸散不可或缺之引!此物多见于岭南烟瘴湿热之地,这关中秦岭可是珍贵。”
缙云心惊肉跳扔过去:“骇煞人也!”
“姑娘莫怕,且让我治了它去!”牧野收了水蛭追上霍去病,“你这一身湿漉快些回去换身衣裳。”
彼时,武帝和卫子夫已闻讯赶来,羽葆华盖迤逦相随,侍从宫人乌泱泱肃立一片,平阳侯曹襄亦在其列。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幸得冠军侯相救,公主已然脱险,只是现下形容未整不便见驾。”缙云跪伏重重帷幔之外禀奏,岸边羽林、女官皆俯首一片。
“见过陛下!”霍去病抱拳见驾,发间腕下滴水不断,足下洇开一片水痕。
“去病吾侄!”卫子夫急趋上前,亲手搀扶霍去病起身,凤目含忧,语带疼惜,“好侄儿,寒侵肌骨,你且回去换身干爽衣袍。”
武帝心中甚是感念,沉声敕令:“春陀,送冠军侯回去!”
“陛下,臣无妨,公主玉体初安,尚需看顾,容臣先行告退。”霍去病言辞恳切,与牧野一同躬身揖礼,退离池畔。
“澜儿!”卫子夫甫一踏入帷幔便一把将观澜拥入怀中,珠泪盈睫,声音微颤,“儿吓煞吾也!”
观澜裹了披风心有余悸,浑身湿漉:“儿臣不孝,累父皇、母后忧心如焚,惶恐无地……”
“速取公主常服来!”卫皇后未待言毕,已亲手解下自身所披彩绣片金云凤纹绛绫披风,密密为观澜系裹严实。
湘叶躬身接过宫女奉上的锦绣宫装,趋入帷内侍奉,待观澜更衣梳栉毕,仪容稍整,女官方撤去围幔。武帝见爱女虽面色苍白,然性命无虞,悬心稍落,却颇为痛惜,他素来极是宠爱这长公主,温言抚慰,一路送回宜春宫安歇。
“念公主为尔等求情,死罪可免活愆难宥,今日随侍女官,当庭各领笞刑二十,并罚俸一岁,以儆效尤!”远远只听得武帝天威震怒,凛冽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