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中,云台高耸,旌旄蔽日,战鼓声震若雷霆。但见木架如林,森然列峙,百十千秋成阵,长绳粗若蟒躯,俱系以朱红锦缎,灼灼然耀目生辉。
荡台之上猎猎风动,一色舞象男儿襻膊束袖,筋肉虬结,肃然待命。
初为单人竞逐。
霍去病一身凝夜齐紫底色碧落天青晕染织锦束袖长袍,玉山孤峙,霁月清风。
“某不屑与单人组争锋!”公孙敬声遽然撤了臂间襻膊,滑溜下高台。他历年垫底,几成席间笑柄,实不堪再受此辱。
此一组尽显贵胄气象:平阳侯曹襄签列其中,校尉李敢亦自军中而来,一身行伍锐气,英姿抖擞。
“立!荡秋甲组:冠军侯霍去病、平阳侯曹襄、校尉李敢、李贤、越骑校尉朱和……擂鼓而进,鸣金则止!其间荡跃最高者,即为甲组魁首!”司仪声落,金锣乍响——各家秋千应声擂动,巨蟒长绳腾空,尤挟风雷之势!
这秋千看似寻常,实则极考究膂力雄浑与腾挪巧劲,非轻捷矫健者难居其上。那秋索粗逾壮士腕臂,长若游龙摆尾,有世家子气力不继,起荡仅离地数尺,狼狈不堪;更有掌控失度者,纵侥幸攀至高处,亦被巨力猛然抛坠,险象环生,足见其难。
万众瞩目之下,但见霍去病紫袍翻飞如云,长绳倏然荡出,其人借势腾空,复又疾冲直下,势若鹰隼搏击苍穹,凌厉无俦!不过三两往复,紫影已凌驾于众索之巅!曹襄亦非庸手,深谙起蹲蓄力之法,稳控足下檀板,身形渐次攀升,紧随其后!朱和、李敢更是不甘人后,奋力竞逐,攀跃之势如群蛟争渊!场下观者如堵,见此龙争虎斗之景,无不血脉贲张,喝彩之声直遏行云!
观澜端坐看台之上,眸光流转,惟独凝注那一袭凝夜紫袍,神思随之悬系秋千之上,跌宕起伏,恰似架上秋千推波逐浪,起落轮回,生生不息。直至一声清越鸣金划破长空,宣告此局终了:“单人甲组,魁首——冠军侯霍去病!”
依循旧例,各组优胜者再逐单人头名之荣。霍去病翩然退下荡台,径往凉亭暂歇,徐徐啜饮清茗。
“表兄且拭汗。”一方绣工精致的素雅缠枝莲纹锦帕,悄然递至眼前。霍去病抬首,见观澜笑语在侧。
“不必,谢公主美意!”霍去病并未承接,将茶水一饮而尽,“公主今日可大安了?”
观澜心头一暖,难得他主动问询:“蒙表兄挂怀,仰赖表兄昨日援手,观澜现下已无大碍,一切安好。”
“公主乃天家贵胄,玉叶金枝,亦是姨母表妹,臣自当竭尽心力,护持周全。”霍去病旁敲侧击,隐晦曲折微言示意,旨在剖白心迹。观其情状,她必已知晓昨日之事原委,霍去病不想观澜心生误解,此番主动问候,其意正在于此。
“表兄,”他素来冰峰孤峙女色不近,观澜倒也习以为常,“此番出征凯旋,尚未登府道贺,不知哥哥近日可得闲暇?”
“臣代麾下将士谢过公主厚意!”霍去病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将话头越绕越远,“下一场竞逐将启,臣先行告退。”言毕转身拂袖,径直往荡台去,只见得凝夜齐紫袍角翻卷。
观澜朱唇微启,欲再言语,却见朱和步履匆匆自前方寻来:“少郎何往?正四处寻你,速去为要!”
“公主,此处亭高风急,恐侵玉体,不若移步回看台安坐?”缙云窥见观澜眉宇一抹失落难掩,柔声打岔。
自及笄礼成,霍家表兄便极是避忌与她独处一隅,此情此景,常令观澜心绪低回,暗生怅惘。好在今日终是攀谈数语,总强似前些时日的疏离隔阂,稍有慰藉。
秋千场中角逐正酣,霍去病果不负众望,轻取单人秋千魁首,赢得场下喝彩如潮涌动,直上云霄。
“此戏年年如是,殊无新意!岁岁秋千竞渡,魁首皆归一人囊中,我等岂非徒作陪衬?”公孙敬声此番又忝列末席,心中块垒难消,不由高声喧嚷,直陈欲更易旧规。
“哈哈哈!”御座之上,武帝闻此反倒兴致盎然,“改弦更张?甚合吾意!速速道来,若其法可行,日后秋千之戏,尽可循此新例!”
“臣叩谢陛下圣恩!”公孙敬声得此纶音,顿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陛下明鉴,这单人秋千,吾等自问难撄冠军侯锋芒,然其他组合尚可一搏。余下双人与多人之戏,往年皆凭己意择选搭配,今年何妨效法单人规制,以抽签为凭,定夺双人组合,多人亦复如是。如此,纵使拔得头筹,亦属众人协力之功,岂非雨露均沾,皆大欢喜?”
“莫不是汝意欲攀附冠军侯,借其高枝乎?”列位世家子弟中忽有人扬声揶揄,引得满场哄然。
“去去去!休得胡言!”公孙敬声面皮微热,急急辩白,“莫非这满场英杰,独冠军侯可定乾坤?”
“善!”武帝抚掌称妙,“此法甚佳!正可考校相互之间的信义与默契。公孙敬声,汝所陈新规,深得吾心,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