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煖一下就看见她了。
石桌上铺着一本厚厚的书,杜画的目光却停留在亭外的远山。
手里拿着一短根剥皮白嫩的甘蔗,目不斜视轻轻咬下一小块,然后腮帮子缓缓动,漫不经心咀嚼。
谭煖静静盯着她的唇,不出声。
心里默数。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她伸手,食指和中指交叠,从桌面抽出一张纸,清晰的撕拉一声,随后纸张铺在下巴下方,她空出手压着胸前垂下的发尾,微微张开唇瓣,舌尖一抵——
那汁水榨干的渣子就这样缓缓掉出。
杜画接着咬第二口。
腮帮子重新动作,继续,
谭煖看着,无声默数,
一,
二,
三……
刚好卡在第四口,杜画顿了一下,下巴往下折,是一个准备吐渣子的动作。
而就在此时,谭煖快步走到她身边,在她张嘴之前,摊开手掌。
指尖停留在与下巴两厘米之隔的地方。
光线骤然被挡,杜画的目光淡定地从某人白净的手心挪到她的脸上,没有犹豫一秒,轻启双唇,舌尖一抵,将甘蔗渣吐到谭煖手上。
甘蔗渣没有重量,还带着些她的口腔温度,干干燥燥的。
然而杜画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是把谭煖完全当成空气,继续吃,然后继续吐。
谭煖的手也因此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终于,在她吐下第五口时,谭煖没忍住,
拇指极轻而又极快地,在她因溢出的汁水湿润的唇角擦了一下。
杜画一愣,没看她,缓缓放下剩下的甘蔗。
谭煖以为她生气,当下一急,连忙道歉,
“是我不好,你继续吃,我不碰你。”
杜画却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淡淡开口,
“你这样不累吗,”
“……”
她主动询问,
“要不要坐下。”
谭煖脑子霎时空白,就这么愣着,捧着她吐完的甘蔗渣,顺着她手腕的力道,缓缓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
杜画抽出一张纸,将她的手心清理干净,又从包里拿出一袋湿巾,撕开,给她擦拭。
谭煖就像是被忽如其来的馅饼砸中了一般,整个人陷在一种飘然而虚幻的泡沫中,有点头晕目眩的幸福。
当下脑子里立刻蹦出三个想法。
一是这石头凳子太凉太硬,她要回去买两个软厚垫子,下次杜画再来,会坐得更舒服一点。
二是杜画似乎很喜欢在亭子里面度过时间,她要让福婆帮她请人在柏黎郊区那套别墅前院造景,也弄个冬暖夏凉的小亭子。
三是,杜画问她累不累……
累吗,她当然不累。
每当杜画出现在谭煖眼前,世界就会自动安静,周遭即刻昏暗,万丈光芒加冕在她一人身上。
如果这时候有人递给谭煖一杯味苦毒药,她也能一眼不瞧地喝下去。
命都不要了,哪里还会累啊。
如果可以,如果真的可以……
谭煖想,她想亲自嚼好甘蔗汁水,
然后,扣着杜画的下巴,让她老实到眼里只有自己,撬开她唇齿,渡进去。
谭煖觉得,
如果真的有一件事让她觉得累的话。
杜画亲自吃甘蔗这件事,
才会让她替她感到累。
—
时间虽然煎熬漫长,但是不会静止。
那天谭煖给杜画回了一张夜景照片之后,就再没收到过杜画的消息。
她在上回柏黎的飞机之前,再次发了一条。
“我回来了。”
是通知,也是提醒。
关机之前,终于收到回复。
“好,明天上午九点半,在这里见。”
一个地址发过来,谭煖点进去。
是一家狗咖。
不知怎么,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回了个“行”,继续点进去那家店界面。
没什么特别的故事背景,名字也很朴素,一切正常,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狗咖。
什么意思?
在狗咖聊什么?养狗?未来?
总不能在狗咖聊以后再也不见吧。
谭煖揣着一头胡乱心绪,茫然地登机。
另一头,杜画正在挑选衣服。
她也还没想好明天谈什么,那天的聊一聊只是情绪上脑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对于谭煖,她很想远离,但是又总是做不到。
就像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曾经因为一些契机短暂地接触到了,现在又平行地隔开。
现在的杜画没觉得自己有情感上的需求,或者说,生活已经没什么目标感了。
但是有些事情不早处理,会堆积,会误会,最终变成更恼人的麻烦。
她的手指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套长白棉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