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仅仅因为杨太傅的门生劝陛下早立太子,就可以泯灭掉曹立仝的种种恶行吗。
只因为曹立仝是四皇子的母舅,他路长青变成了五皇子一派了吗。
丽贵妃为她的胞弟求到了御前,竟说,圣上莫要被小人蒙蔽双眼。
这日当值后,他恍恍惚惚走在回家的砖瓦长街上,门前竟围了一排官兵,大理寺卿沈从山手捧圣旨,对他说:
“路长青,曹立仝一案,你涉嫌捏造伪证,我此次来奉旨搜家,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速速坦白,不要到了大理寺的牢里才肯说实话。”
“什么?什么伪证?我所呈皆数实证,何来捏造一说!”
他瞠目结舌,几步上前,拦住官兵。
“我家中尚有老母,有什么事在这儿说清楚。”
沈从山刚直不阿,说一不二,他手一挥下,官兵一脚踹开了路长青家的大门,鱼贯而入。
“既然你不配合,就别怪大理寺不留情面。来人,将路府上上下下给我搜干净,不要放过一个角落,直到找到路长青捏造曹立仝毒害五殿下的罪证。”
路长青如五雷轰顶。
他呈上去的奏书中,从未提起过曹立仝毒害五殿下之事,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事!
这,这又从何谈起啊!
……
他被陷害了。
这是路长青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狱的第二个晚上想明白的事。
原来那日杨太傅将他留在家中,并邀请了几个心腹学生吃饭,并不只是为安抚他,原来那几人饮了酒,唆使他将奏折拿出,并不只是热心帮他修改……
可说什么都晚了,路长青看着狱卒刚送来的残羹冷饭,打心底的发凉。
阴暗潮湿的牢房,浑浊的不明液体与鲜血在墙角淤积,空气中都透出腐烂的味道,如今,他在地下几尺呢?
为何这里冷得人发抖,是否进来,就出不去了呢。
他还是不愿相信,恩师是否知晓那些人所为呢。可后背的鞭伤已经开始发痒发痛,又要裂开了吧。
他想起家中年迈的母亲,那日未来得及安顿好就被带走,母亲又该如何度日,该怎样面对四邻好奇的目光。
立身立命为百姓。
二十多年,路长青头一次对自己所做之事产生了怀疑,自诩秉公执法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天地,竟落得这个下场。
今日狱卒送饭时,他从硬成渣的馒头中,吃出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个字:
认。
认什么,认罪。
可是从未做过之事,如何能认罪。
沈从山对他还是手下留了情面,不然还由得他在这里想东想西,他扯了扯嘴角,牵动了伤口。
在他被关押的第七日,像突然被关入狱般,路长青突然被放了出来。
狱卒打开了他手上镣铐,他胡子拉碴,一身血污,衣衫破破烂烂,走路一瘸一拐。
沈从山手奉圣旨,刚硬面孔不留情面,向他宣告:
“圣上开恩,念在你为官几载做过实事的份上,不株连家人,只是免了你的官,逐出上京。此后白衣之身,好自为之吧。”
快到宵禁时分了。
他抬了抬手,仿佛还有沉重镣铐的触感挥之不去,像无形烙印一样,留在他的身体上,无法忘记。
沈从山准许他明日晨时再出京,可这一晚,他又该何去何从。
有罪之人,带罪之身。
夜间起了大雾,一架马车停在他家门口拐角。低调灰布,看不出主人家身份。
马夫戴了斗笠,压得只能看见下颌,从壮硕胳膊身形能看出,武力不低。
路长青已经没有怀疑警惕的力气了,他身心俱疲,觉得若真是来寻仇的,就这样死了也不错,死在家门口……
也不知道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四皇子的人,还是五皇子的人呢。
他被绑住双手,用黑布蒙上了眼睛,马夫将他压上了马车,内里空间很大,二人对坐仍有空余,车间留有淡淡茶香。
马车沉重的车轮滚动,压在地面上留下了辙印。
没关系,再行十步泥土就硬起来。到时,世间就真的了无他踪迹了。
风也萧萧,刀光剑影声。
半个时辰?
半个多时辰。
他还在上京,不知被拉到了哪个宅院,被粗暴地扯着手臂,带了下去。“吱呀”声响,闷夏季,他却闻到冬日梅子香。
“将布给他取下来吧。”
——是个年轻女郎的声音,清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