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雨觉得自己像是被揉成了一颗球,要钻他肚子里去了。他要是身板再窄一些,也就圈不起她了。因头被压着,她就算身体骨节再柔韧,声音也难发出来。
“好了。开始。”贺晙说完,把腿也卷到她后背,两人合成了一个球,在地垫上按照中心点滚了一圈。
“呃呃呃……”范思雨发出低矮的声音,她不知贺晙的行为是什么,只觉得好怪异。
“看来你很适应。”贺晙也弯着背,气息也有些沉。说完又滚了几圈。完了两人都有些头晕。
“这是什么运动?要搞什么宗教仪式吗?”范思雨挣脱他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因头晕目眩,站起来立即向一边歪倒。
“那再来。”贺晙拉过她的脚踝,又如法炮制,把范思雨打包成一个球,抱着她在地垫上滚了起来。只是这次和前两次的方向不一样,逆着滚了好几圈。
几圈完了后,确实没那么晕了。范思雨挣脱后,也不跑了,仰倒在地垫上,看着房顶喘着大气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一种幼儿感统运动。”
“什么?”她觉得是不是听力也停留在刚刚的晕眩里,“什么幼儿?”
“感统运动,”贺晙没那么晕了,坐过来躺在范思雨身边,“可以增加安全感。”他摸了摸范思雨泛红的脸,又说,“思雨,你缺安全感。”
清早,天空露白时,贺晙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张教授。范思雨还在床上深睡,侧颜的细微绒毛被晨光印得泛起柔光。他看了几眼,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张教授知道当初的遗弃事件。并说这在老家不鲜见。不过他到底是知识分子,知道这事后也教育了一番范父。范父是家中三子,性格唯唯诺诺。范家一直不喜欢梁玉霞的偏执,如她执意生下范思雨。范父当初娶梁玉霞,也是听了媒人的忽悠。又因当地没有离婚的概念,两人就一直混赖着过下去了。
张教授解释这都是老一辈的陈旧观念,现在已经好了许多。贺晙没有提及此事对范思雨的心理影响,只说听她聊起,很难过的样子。
最后张教授还是关心了范思雨,问贺晙她有没有被盗窃事件波及。他很抱歉,早知道不应该推荐范思雨跨洋去工作,出门在外,她独身一人,终有不便。
挂了电话后,贺晙又联系了大哥贺荣齐。
“你是知道她家是什么样的。”贺晙笃定地说。
贺荣齐的声音遥远又肯定,“那是自然。背调都清楚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之前塞了那么多的相亲对象,虽然被贺晙一一回绝,但贺荣齐还是孜孜不倦地找门当户对的女生来联姻。
贺荣齐似是抽了口烟,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弟,往后,你也要考虑考虑自己了。”
贺晙沉默了片刻,低声说知道了。
他知道贺荣齐的意思。以后他应该会慢慢淡出贺氏医疗的核心了。思及此,又起身写了份邮件,发到了肃丽的邮箱。
“我缺乏安全感?”范思雨疑惑地问。“安全感”这个词,她听说过。不过网上把这个词用烂了,她自觉一贯自强不息,连恶臭的老家都摒弃了,她给自己制造的安全感应该很足够了。
“是啊。”他揽过范思雨,两人又变成球在地垫上滚了起来。
滚完了,各自四仰八叉地平躺,范思雨又问:“我的安全感应该很够啊。我过年都可以一个人过。还飘洋过海来工作。”她又想到埃利安,“安茹的女儿埃利安,她有社恐症,她才是缺乏安全感。”
贺晙笑了身,坐了起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不安。这和经历有关。”
“我不信。”她也坐了起来,“难不成你也有?”范思雨听贺旻说起过贺晙家中的氛围,虽然贺父在外很严厉,但对内极好,对两个孩子更是宠爱。相比之下,贺母陈以冬对子女的教育还严厉些。
“我天生白内障。”贺晙看着天花板,目光逐渐深远,“从会爬起,就在碰壁。”他指了指额头,“是真的撞墙壁。这让我很懊恼,但那时候太小了,不知该怎么处理,就只能发脾气。”
贺晙到了六岁,才慢慢改过了原来的臭脾气。这自然离不开贺母的教育。
“因此我特别注重规则,只要按照规则办事,像做数学题一样,有公式有唯一的答案。即使慢一点,但总能做对做完。”
“可有时候规则也会变。规则变了,我就会不安。”
贺晙的目光回落到范思雨惊讶的面孔上。
“你离开了我,我就很不安。”
“不安到睡不着,不安到工作上出现了失误。”
贺晙双手撑在身后的地垫上,双脚朝前平放着,又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海浪声一叠一叠,他的声音也不急不徐,陈述着脑中的回忆。
范思雨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小臂。因他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两只手臂上,小臂的肌肉使力着,上面的脉络突起,触之可及。
“阿晙。那次空难后,你是不是很难过?”她也像贺晙这样,屈腿坐着,昂着脑袋放空眼睛,把精力放在听力上。
“我本来不坐那次航班的。”贺晙原本张开的双手,此刻握成两个拳头。“因为工作上的失误,改签了。”
“抱歉。”范思雨感受到贺晙小臂的紧张,松开了手。“我不知道对你影响那么大。”
“因为那次太接近意外的死亡。”他蜷起的双拳支在地垫上,压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在很短的时间里,看尽了百态人生。哭、闹还有后悔的大笑。”
“在飞机急速下落的瞬间,我想到了你。分手后,你连学费都没有,还去卖衣服。给你支付卡里挂了我的银行卡,春节前你还取消了。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不想再见我了。”
范思雨看着贺晙的侧脸。这个曾经在她面前矜贵有礼,自信沉稳,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流露的是惶恐不安,抛弃修养的不自持。
或许是此时的灯光有些晃眼,抑或是窗外的海浪声拍得人恍惚,范思雨只觉得面前的人陷入一种不属于贺晙的情绪中。仓惶,恐惧,失落,无助,以及对生的渴望。
她跪坐起来,比斜坐的贺晙高了一个头。伸出右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她揉捏着他刚长出来的胡茬,轻轻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