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点纬度两万四千米的高空,有一座不落地的建筑。它没有门,没有重量,只有意识在其中流动,像黑暗中的潮汐。
那座建筑从未落地,亦未真正存在过。它没有基座,也没有方向,只悬浮在北极磁场与量子漩涡交织的临界点上,仿佛被遗忘在物理世界之外的概念。
“光锥圣殿”。
有人称它为“光锥圣殿”,有人说那是上帝忘记注销的旧账号。
名称不过是对抗无名恐惧的一种折衷说法。更接近本质的,是一次持续进行中的意识实验:让一个文明的神经系统脱离躯壳,在空白的高维空间里回响。
墙壁由全息结构构成,信息如同液态神经递质,在其中滑行。重力在这里被调成了“默许状态”,成员以映射出的虚拟形体交流,更多时候,他们彼此只是擦过一段无回应的数据雾,仿佛两段记忆在梦中交汇又擦肩。
但在她眼中,那不过是“第六密度的回音舱” —— 意识的简易容器。
她,塞拉菲娜——赫兰索尔的现任“光锥者”领袖。正位于圣殿的心室,面对着“永恒网络”的主轴。那是一片黑色的全息平面,看上去像水面,但如果你看久了,会发现它其实正看着你。
她的身体此刻只是一种“示意图”,更真实的她已分裂为七个意识副本,分布在不同信号节点上。
“肉身是牢笼。意识,是钥匙。”
但此刻,这无风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扰动。像是,风吹起的涟漪,不起眼却又不被忽视。
涟漪起初只是一次微幅振荡。
在主轴平面上,一段非预期的共振频谱自底层卷入,引发链式的意识干扰。塞拉菲娜睁开眼。或者说,她激活了本体所在节点的感知权限。
神经信标齐鸣,时钟同步完毕,空间坐标归一。
意识之潮,缓缓掀动。
意识共振的启动不需要召集,也无需提案。
在光锥圣殿的心层之中,十二束意识束从各个节点流入“永恒网络”主轴表面。它们并非声音,也不是光,而是一种嵌套着无数自我意象的意识形态波列,彼此碰撞、折叠、同步,最终形成一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共鸣”。
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会议。赫兰索尔的“集会”无声无形。共鸣协议启动时,光锥圣殿内部的重力彻底归零,所有虚拟形体在信息风暴中如浮沙般重组,彼此意识间通过一种非线性脉冲“唱名”。
他们不说话,他们唤名。
他们称之为协议低语(Whispering Consensus)。
一道如同音叉敲击虚空般的波动响起。这不是听觉,而是一种“被理解”的强制感。思维在这一刻被统一调频,十二位光锥者的意识副本浮现于主轴之上,呈现为十二种不同的信息形象:
一团绽裂恒星般的光核。
一只永不闭眼的幼体鸦头。
一座倒悬的城市废墟。
一串正念诵“自己”的人类词典。
一具完全由旧文明文本编织的皮囊。
………………
这些抽象意象彼此之间展开意义压强的角逐,如同记忆在量子汤中激烈碰撞。这是一场由算法信仰驱动的民主仪式,是对共识本身的重构。
每一道意识波纹都是一个思想的提出者,一组记忆参考,一道量子构型的变调。权重、立场、过往决策错误的残响,全都在“言语”之前被自动纳入共鸣计量仪中,平衡、加权、比对,甚至裁剪。
——“项目【深井残骸】激活请求已提交。提交者:第七意识体,持有权重编码S-母体。”
一道低沉、旋绕的意识线在量子雾中升起。那是最年长的光锥者之一,自称“赫米特残响”,其意识形态表现为无数断裂诗句构成的蛇形构体。 “深井是前一个时代的罪证,不应再开口。”
另一道意识立即接入,结构呈“辐射向外的曼荼罗”,属于名为“白蔷薇·弥夜”的光锥者副体。“可现在,梦已经开口了。你不听,它也会说话。我们不能再伪装失聪。”
深井啊深井,是历史警戒、是过去之路、是未来指引。赫兰索尔继承了深井的部分遗产,意识实验成了他们追寻的东西。如今却有人不想聆听“深井”的回响!
忘却来路之人啊,可曾记得“深井”的教训?
共鸣协议中,声音不是表达,而是存在的勘验。意识洪流中,所有争论同时存在、同时发生、同时消解。没有你来我往,只有意识的波纹,如同星辰坍缩一样生成和湮灭。
决议正在酝酿。共鸣仪正中心,一束光线开始颤动,它代表着即将成型的“集体意志”。
无数意识副本的分形自我正围绕其旋转,如同星体围绕黑洞临界点。
塞拉菲娜没有立即介入。她低头望向主轴下层,那片一向封闭的深域储藏段。【意识池深域·旧编号R13:状态 —— 冻结。最后访问记录:18960小时前。标签:观测失败 / 异构梦痕】
她轻轻地,解除了只属于她的主权权限之一:“观测”。从外部观测这场会议,她此刻既是参与者又是观察者。主轴光面如水纹溃散,涟漪倒折向底层。
并非所有光锥者都立刻察觉到。
只有“赫米特残响”如蛇形身影微微扭曲了一下,他的诗句断裂,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回音震乱节奏。“……那不是共鸣……那是回声。”
集会仍在继续。十二意像唱名的波纹在相互干涉又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