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榆被雷声惊醒,双眼一睁便看见那恶鬼索命般的嘴脸。
零榆讥笑着从地上爬起来,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一声,“师父——”
记忆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冬日傍晚──
零榆好不容易遇上三个玩伴。
其中一个裹着一身崭新的霁红色大氅,手中糖画的糖渍站在他油亮亮的脸颊上,随着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咱们来玩藏猫猫吧!”
胖小子身旁的童仆一边熟练地应和着,一边朝另一个流着清涕的瘦高个儿挤眉弄眼。
那瘦高个儿眼尾细长,眉梢上挑,一看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主儿,他笑眯眯地瞧着众人,“我前几日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要不咱去那地儿躲人儿,保准刺激!”
沛奴心底的疑惑之于欣喜,一时不值一提。于是跟上了玩伴。
到地方,那胖小子的童仆才怯了胆,“……这大过年的……我们来这种地方不好吧……”
只见四个半大孩子胆大包天地来了兰城城郊的那处乱坟岗。
瘦小子用袖子擦了把鼻涕,僵笑着说:“怕什么,此地先前是烨王军驻扎的地方,有王军众将士的英灵守着,哪会有什么脏东西。”
胖小子把氅衣前摆裹紧,附和道:“就是就是,这里没什么人会来,要不这样,你当‘诡’,数到十来抓我们?”
童仆哆哆嗦嗦地应下,转头闭眼开始数数……
寒风呜呜地吹着,沛奴的脸冻得通红,他随地找了个地方蹲着,抬眼就见那个瘦高个儿往一个门口挂着白纸灯笼的地方跑去。
似乎是个……长生店。
童仆抖完了十个数儿,睁眼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被一堆孤尸野坟包围,打着颤地喊着人,“少爷、沛奴、林哥儿……你们在哪儿?我看到你们了──”
一句话说完,竟在周遭飘起了回音,沛奴听这童仆哑着的嗓子竟还带了点哭音,探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张望着……
然而却不见那个童仆。
沛奴突然起身,环顾四周,连个童仆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只好往那长生店里寻去,“林北、你在吗?小桑不见了……”
然而沛奴方一踏进长生店,那木门便关上了,门外传来三个小孩的啼笑声,“野种、丧门星,这大过年的你就和……它们玩去吧!”
沛奴愣在原地,才反应过来自己自以为是玩伴的人拿他当笑话。
然而只过了片刻,他便从一种莫名恶心的情绪中缓过劲来──他身边的人向来如此自以为是,无一例外。
不过是一场恶作剧,又不是出不去了。沛奴四下里看了看,只见这长生店只是个草棚搭的房子,里头昏暗无光,连个窗户也没有,只有外头这个摆满了棺木的院子朝上开了口。
沛奴毫不避讳地借着长生店里的棺木,吃力地爬上了长生店外院的围墙,然而人还没翻出墙去,就见那三个小子迎面撞上了一个身披斗篷的人。
那几人说了什么,沛奴不曾听清,他只亲眼目睹那个斗篷人覆手打晕了三个小孩,拎鸡仔似的将他们拎在手里,往这边走来。
若是此时翻出去,必然撞上他们,沛奴缩回身,转头躲进了棺材里。
斗篷人进了院后将胖小子和童仆随手一丢,而后拎着林北进屋。
沛奴瞅着时机从棺材里翻出来,拖着院外的两人出去,方一出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响,吵醒了胖小子和童仆。
沛奴一把捂住他们想要出声的嘴,而后轻声催着他们快跑。
寒风凛冽,吹过偌大的乱坟岗,划拉着他们的脸庞,深深地刺入骨髓。
胖小子喘不上来气,跌坐在地,“我……我不跑了,他追不上来了……”
童仆跑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明白那瘦高个遭了什么事,此时顾不上哗哗流的眼泪,扯着自家少爷,“我们快离开这个地方,那、那个怪物不会放过我们的──”
胖小子正要窝窝囊囊地爬起来,就见童仆胸前突然刺出一把长鞭,那身披斗篷的人凭空出现,沙哑干瘪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说谁是怪物呢……”
那胖小子蠢笨地尖叫出声,一把被沛奴捂住,沛奴强撑着底气,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喝道:“你是什么人!”
斗篷人微微露出了自己的枯骨般的面庞,一双眼珠子兜在眼眶内死死地盯住沛奴,似要盯穿他。
沛奴被盯出一身冷汗,不等斗篷人反应竟忽然甩手将一命呜呼的童仆丢了过去,转身推着胖小子逃跑。
没跑出几步,两人便被绊住脚跌倒在地,地上突然冒出了缕缕黑气,胖小子不一会儿便被黑气缠住了全身。
“你……”斗篷人突然笑了起来,“这些东西竟然怕你──”
只见黑气仅仅缠住了沛奴的脚踝,不敢再往上缠绕半分。
“如此邪骨竟让我遇上了……做我徒弟如何?我保你不死……”
沛奴紧握拳头,凶狠地看着他,然而在斗篷人眼中,一个半点大的小子,再凶狠又能凶狠到哪去。
不过他还是“大发慈悲”地让了步,“你若是不认……他可就要被生生闷死了……”
只见胖小子周身的黑气越缠越紧。
“……”沛奴紧紧拳头,终究是松开了,指甲在掌心嵌出血痕,他却麻木不觉,只是在心中挣扎万分后轻言一声:“师父。”
胖小子被人救醒时已痴傻,过了十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心智止于七八岁,还丝毫不记事。
沛奴被捆在长生店里,眼睁睁地看着“师父”仔细处理那两个顽劣的小孩,耳边飘过一阵又一阵话语,“他们竟欺负我徒弟……”“就该碎尸万段──”
还真是个“珍爱”弟子的好“师父”……
可在无数午夜梦回时分,零榆恨不得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