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生沉吟不响,身后却猛然传来一喝,打断了小乞丐的口若悬河。
“臭小子!你再胡说!”
日头在天上已移了好一段距离,两人俱已出了兰城走在郊外野径上,此时身后莫名出现一人,实在有些骇人,尤其是小乞丐,吓得赶紧躲在谢生身后。
见是方才论及的对象,小乞丐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低头蔫巴道了一声,“师父……”
“谁让你在外人面前如此叫老夫!”只见是个白眉银须的老头,手里端持一把拂尘,装模作样地低声喝道。
小乞丐乖乖作揖行礼,道:“元青道长……”而后小声道:“我这不是也想给师父挣回些面子么……”
元青老头本还想与这臭小子计较一番,然而一见谢生,登时哑口无言,一双藏于眉下细眯着的眼睛一时睁大了──
眼前人身量高大,身姿挺拔,风拂过时带动衣袂翻飞、发丝轻飘,好似周遭流动的不是风,而是缥缈的仙气,若要说谢生是天神下凡,比自己这贼眉鼠眼的模样看上去更可信。
只是这好好的佳公子,面色却有些病相,不似有仙缘,反可能命带大劫。按往常元青早该噼里啪啦一阵乱捧,哄得眼前人掏钱赏他……
元青又细细打量,见他一身素衣一尘不染,身上斜背着一个木箱,腰间玉佩瞧着也非凡俗之物……心觉也难不倒他这口尖牙利嘴,于是收敛了方才颐指气使的模样,笑眯眯道:“见阁下容貌端正,骨骼清奇,想必命有仙缘,不知可否让贫道算一卦?不准不要钱!”
谢生微微欠身,直言拒绝道:“小生谢过元青道长,算卦就不必了,还请道长告知小生零榆的去向。”
元青有些惋惜,但仍不失“风度”,问道:“零榆是……?”
“哦,正是那银花楼的沛奴。”
元青捋了捋自己那几根胡须,沉思片刻后道:“沛奴那小子,近日不曾来找过贫道──他这小子不待见修士道士一类,往常也不会来找贫道的。”
没来找元青?那他去何处了?谢生心下有疑,一时不语。
沉默片刻,元青又道:“阁下如此关心那沛奴,可是与他相熟?”
谢生愣了一愣,几不可闻地摇摇头,元青自顾自道:“想也是,沛奴那小子生来就性子孤僻,不喜与人接触,贫道曾还在兰城摆摊算卦时就时时见他与那些地痞流氓打架斗殴,还会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且不提他偷的都是些大腹便便之类的油腻老爷地钱袋子。不过与一些乞丐流民倒是玩得好,末七这臭小子就常常被他带的也学着顺手牵羊......”
“才没有!我大哥不让我偷东西!”末七争辩道。
元青笑着扯了扯末七那一头杂毛,续道:“六年前,沛奴莫名发了怪病,白日不起,夜里不眠,甚至失控上街出手伤人,人人都道他是中了邪祟,其母孟娘寻遍名医都救治无果,但名医又有何用,又医不了邪祟。她心中大抵觉得若是去找那些除魔卫道的修士,零榆这条命多半就保不下了,故而找了贫道。贫道自是束手无策,只算出沛奴能熬过此劫——以一肉体凡胎,竟能承载如此多的邪祟,若是不除,往后必会祸及他人。贫道去后,一夜之间,此子竟当真恢复如初。你道是何方神圣帮他?”
谢生默默想了想,直觉零榆脱险与自己六年前入邪之间必有前因后果之关联,想想也猜得到,多半是那时下山游历的自己出手救了零榆,至于如何救得,谢生那时灵力有限,自是除不了那么多邪祟,但玉琼山庄有一净泉,传言与天界净天水榭相连,可除世间邪煞怨气。于是便将零榆身上那邪祟引到自己的身上去了,而后回山庄休养了一年有余。
如此一段遭遇,竟叫他忘了!
谢生扯回思绪,将食指放于手边咬破,而后用鲜血缓缓绕着零榆的左手腕画了个圈,而后此鲜血画成的圈一时之间化作一条红绳,不松不紧地缠在零榆手腕处,衬得他皮肤愈发地白皙。
零榆似是嫌痒,动了动左手腕,而后沙哑道:“你做什么?”
谢生似乎没料到他醒了,但还是不动声色道:“山神庙里求的,辟邪保平安的。”
零榆才不信这些东西,不屑道:“迷信。”抬手稍稍摆弄了一番,发现这红绳扯不断也松不开,根本取不下来,便泄力任其戴在手腕上。
谢生突然问道:“为何与我置气?”
经此一晕,零榆早已想不起自己前些日子还在记谢生的仇。他转念想了想,谢生也没得罪他什么,有何仇可记?不过就是他自以为谢生是帮天师那老不死的跑腿干活,为钱府解困也是出于要夺瑶章令的缘故,并非单纯出于善意。
现下这怨尤经几日沉淀,零榆也想不明白有何可气,于是抵赖道:“我何曾与你置气了?”
谢生眉梢轻挑,顾左右而言他道:“兰城老城主病了。”
零榆侧目道:“与我何干?”而后他又想到什么,补充一句,“谢公子是借此好向那老城主讨要瑶章令么?”
谢生摇头,道:“是与你师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