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在前头停下脚步,回过身,“你们不必跟着,下山去吧。”
胡蓬与江瑄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何话。江瑄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扬声道:“山下的峪安村今夜有宴席,不论前辈事成与否,都请下山一同来看看。”
顾望神色动了动,峪安村......当年王军在村外驻扎过,秦苏夫人与烨王也是在此村相遇的。
想到此,顾望无奈一笑,又听胡蓬道:“烨王与夫人的衣冠冢立在此村中,记得去瞧瞧。”
顾望点点头,转身往山上走去。
他原以为是江瑄他们跟着的缘故,故而又从山腰处开始寻起,然而寻了许久,仍是未瞧见那处......
世人都道这怀碧山是东州灵山,山间草木有灵、花鸟有灵,皆通人性,故而先人在这山上修了一座山神庙,世人慕名前来烧香许愿,这所谓灵山吸了许多年的香火供奉,似乎当真养出了灵气,不知自何时起,这灵山中的山神庙便消失不见,只传闻有缘人方得一见。
顾望心绪低落,咳了几声,拖着步子往山顶去。
不远处一棵参天古槐在风中摇曳着枝叶,叶间飘扬着红色的绸带,还有几个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声,伴着风过的沙沙声,仿佛在迎接远道而来的有心人,又似在抚慰那些寻不到山神庙的失意人。
顾望背着零榆定定地站在风中,发须被风吹得凌乱,他望着槐树枝上随风飘动的红绸和铃铛,却见槐树底下站着一位老者。
古槐前并没有供人求神的蒲团,只有放在地上的新鲜贡品。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颤颤巍巍地跪在了槐树下,在比他身子骨粗了不知多少的槐树干前,虔诚地叩了首。
树叶在风声中“沙沙”作响,其间夹着叮当声,似乎在回应老人,在顾望听来,却说不上来地像无奈的叹息。
顾望不知老者所求何为,只将零榆轻靠在山顶的树荫下,而后走到老人身旁,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缓缓下跪,一声不吭地磕起头来——他从未求过神,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者在他身旁开口道,“年轻人,遇到了什么事?”
顾望不语。
老者摇头叹息,“年少时所遇之事无非关乎些是非对错、恩怨情仇,凭己之力尚可应付,不该拿来叨扰山神他老人家......求神拜仙此类虽为捷径,却叫人怠惰成瘾......等你老了就明白了。”
顾望沉吟半晌,等想要说什么时,却见老者已走远了。
他定了定神,稳住身子,继续俯身叩首。
一叩一拜间,俯首敬神前。一声声叩头声伴着铃铛声,颇有种静心绝欲之感。
不知磕了多少个头,顾望也不知自己额前已磕破,渗出了血。
恍惚间,顾望听到了飘飘忽忽的声音,“何必如此执着......”那声音若远若近,若隐若现,顾望俯身费神听了一会。
直起身抬头时却见一位少年行至身前。
少年身着青衣,衣袂翻飞,墨发如瀑,几缕发丝飘晃在顾望眼前。
“槐安......”
顾望愣了一下,也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槐安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抬手,手指轻轻地点在顾望的额前,顾望并不闪躲。在顾望看不到的地方,他额前的伤口正渐渐愈合。
槐安纤细修长的手指顺着顾望的前额、眉间、鼻梁渐渐往下,却蓦地停在了鼻尖,槐安顿了顿,缓缓收回手,背在身后,将顾望的血捻灭在两指之间,“说吧,找我何事?”
顾望定定地看着槐安,轻声祈求道:“能不能救救他......”
话音未落,槐安便拒绝了,“此前我便与你说过,一旦下山,山神庙便再容不得你,诸多变数亦将应运而生。你走吧,不必再回来。”
顾望听明白了槐安的意思,十分克制地不再追问。
世人往往不知满足,贪念一起,便埋下了恶果,如今,他本就是以两人情谊相挟,再见已是槐安最大的恩赐,就算再不甘心,他又能奢求什么呢?
顾望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至零榆身边,槐安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是那老神仙说你此去往后会有血光之灾,你该当如何?”
顾望一时没反应过来槐安的意思,但仍是诚恳且不容置喙地说道,“我顾望这条命本就是为小公子而留,若非如此,血光之灾早该降临在我头上了。”
槐安看着眼前这人,明明十六年相伴时不曾见他有何变化,此时却突然觉得他老了,凡人性命不过数十年,又有多少个十六年?
槐安暗暗叹了口气,软下心来,“我能压制他体内的阴邪之气,然堵定不如疏,半魂之体终是隐患,日后如何只能看他造化了。”
顾望也不因此而欣喜,只是看着眼前人,想从他淡漠的眼神中读出些许别的,可是无法。
十几年来,顾望年纪自然长了不少,可他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一如初见,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分明是个少年稚嫩模样,却像个老者一般不怒自威。
顾望心中一直有个秘密想得对方证实,如今看来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