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疑惑地看着走出房门的谢生,这几日谢生都亲手给零榆擦药喂药,怎么这时逃之夭夭了?
顾望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用“逃”字?可惜摸不着头脑,也懒怠想那么多,就走到零榆床边,发现这小子对着床内侧睁眼发着呆呢。
“......”顾望叫了他一声,“起得来不?起得来就起来喝药。”
零榆转过头来看着他,有一瞬间眼神里竟透着些许迷茫,仿佛是不记得眼前这人是谁。
顾望没注意到零榆的不对劲,扶着他坐了起来,而后端过药拿起勺子吹了吹后才喂给他。
零榆一言不发地喝完药,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哑巴呢?”
顾望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终于想起来问她了?她如何与你有何干系?”
零榆强忍着嘴里苦涩作呕的味道,不再搭理顾望了。
“就知道犯倔,不理人了是吧?”顾望拍了拍他,突然问道:“郝如昙是女子,你知道吗?”
零榆垂眸叹了口气道:“知道。”零榆自诩阅女无数,姑娘与男子的骨相他也能看出些许差别,第一眼见到郝如昙时他便觉得这“公子”在同辈人中还是略微瘦小了些。后来给郝如昙把脉时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那日谢生抱着零榆从地宫出来时,他们带着行尸走肉的郝如昙回了郝大娘的染坊。其实郝大娘见零榆不省人事,还想留他们再住几日。
然而当晚郝如昙恢复神智时就将其中缘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我爹是璇玑处左护法宏甘。当年与我娘私定终身,生下了我,却发现我是个女孩,我娘本想着将我送出城外,但她身子不好,恐只能有我一个独女,便在我爹的劝说下把我留了下来。为了不让我有成为神女的机会,我爹在璇玑处恪尽职守,一步一步成为了左护法。而我娘自小将我当男孩养大,不许我接触脂粉一类女儿家的东西……”
“每逢东州主禅位,旧主飞升,新主登基,百宫城就要进行一次祭天仪式。此外,还有天火点燃乾坤台时,璇玑殿就要选出神女以祭天。以往几十年才会操办一次祭天仪式,但近十年,乾坤台多次被天火点燃,因我爹的缘故,我才侥幸逃过神女的宿命……原本此事不该与外人道,如今,你们都说往后没有什么祭天仪式了,我如此交代了......”
见重伤初愈的零榆病歪歪地靠在床边,一幅不愿多说的神情,顾望沉吟片刻,决定不将这几日的事告知他。
这时房门被敲响,进来的是江瑄。
江瑄有些没精打采的,见零榆醒了才稍稍提起一些精神,却又摆出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顾望莫名其妙,“怎么了?”
江瑄带进来一个人,只见是穿着女装的郝如昙。
郝如昙本不曾有过姑娘的衣裳,但这一身是郝大娘从前偷偷给她做的,今日第一次穿,竟很合身。
她当惯了公子,一时也学不出女子的温婉可人,只好别扭地作揖道:“我来看看零榆公子,不知零榆公子好些没有?家母给公子熬了补汤......”
“不必了。”顾望打断道,也不知他是没把郝如昙当女子还是因为郝家母女的事心存芥蒂,生硬地驳了她的面子。
零榆却好言相待:“在下虚不受补,可能要驳了姑娘和郝大娘的好意了——不知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郝如昙支支吾吾半天,顾望有些没好脸色地拿走了药碗,离开房内。江瑄本想跟着一块出去,却被零榆叫住了,“江瑄,你留下。”
江瑄直愣愣地问道:“我留下做甚?”
零榆没搭理他,示意郝如昙有话直说。
郝如昙定了定心神,本以为说的是什么大事,结果脱口却是一句:“我娘想好好招待各位一顿。”
零榆还没说什么,江瑄毫不留情道:“招待什么?你们一个个心里算盘打得哗哗响,欺负到我们外乡人头上,还险些害死了小哑巴!若不是......还有什么好说的!”
零榆止住了江瑄,和善的神色也淡了些,但还是客气地说道:“先前本就叨扰你们许久,之后也不便再麻烦各位了。姑娘请回吧。”
郝如昙吸了吸鼻子,似乎没脸再待下去了,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一直候在门口的月白见自家姑娘出了屋子,急忙跟上了。
见郝如昙一脸欲哭无泪,月白轻声道:“这事确实是夫人不厚道,姑娘别往心里去……”
郝如昙顶着满脸通红,缓了口气,稍稍平静后才无奈道:“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就是了,反正还有你陪着我。”
月白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说来这十八年来郝如昙都在假扮男儿身,但到了年纪郝大娘就开始替女儿的终身大事着急,百宫城里也找不到信得过的公子托付终身。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姿色条件都不错的外乡人,又不避讳神道,郝大娘便为女儿打起了算盘。
月白心里知道郝大娘为女心切,但她一面想着让郝如昙从几位公子中选个夫婿,暗地里又联合宏甘给那同行的哑巴姑娘下套,顶替神女。
这么做实在有违道德。月白暗暗摇了摇头,几许忧愁挂上了脸。
郝如昙察觉到了月白的神情,也大概猜到了她的心事,于是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月白对郝如昙笑了笑,明明她自己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月白看着郝如昙明亮的眼睛,脸上的愁容悄无声息地散去,低声说道:“奴婢会一直陪着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