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欲言又止,却听帐外有人报:“主上,天师大人,玄北军已列阵,等候大阅。”
东州主自帐内应了一声,看了一眼伏地不起的天师,只觉得有些头疼,道:“想来天师大人也不愿赏脸与孤一同大阅玄北军,罢也,天师好自为之。”
东州主出帐跟随领将行至玄北军营正中所建之高台上。自高台望去,数万玄北大军列阵齐备,齐声高呼,“天地为鉴,烽火为号!……誓为东州!死战不退!”场面不可为不浩荡。
游垚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当年,宋家长子宋炽奉旨带兵围剿顾庄。宋家本与顾家交好,然而烨王出了事,宋家无一人为其说情……”游垚忽然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天真的想法有些可笑,不过他很快便继续道:“宋炽带兵屠尽顾庄,只留下老弱妇孺,后来剩下的老人妇孺安顿好顾庄众民,离开了赫城,四处漂泊。”
“我娘带着我一路往东,她本想去瞧瞧兰城的烨王府可还安在,她并不知烨王府早已被一把火烧了。我娘……还未到兰城,便在路上因病故去。而我也被人牙子捡走贱卖成奴……”
“……为何先前零榆说你是被自己娘亲抛弃的?”江瑄问道。
“自然是人牙子随口胡诌的。”游垚冷笑道:“一个六岁孩童亲眼目睹顾庄十几户人家一夜之间被杀,内心深处自然是承受不住,自我娘死后,我便再没开口说过话。”即使为其所凌辱,他也未曾吭过一声……“后来银花楼来了人,见我样貌不错,便将我从人牙子手中买走,成了男倌──刺上了这个印记。”
游垚不露声色地说着自己的过往,周遭无人催他说出顾氏灭门线索,只是静静地听着。就连零榆也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他。
游垚指了指自己耳后的红痕,垂眸道:“我那时不知银花楼便是在兰城。到了后来,有贵人将我请去府中,途经烨王府时才知此地已成废墟。”
“银花楼的日子可比从前的颠沛流离好太多──只是偶尔要替东家探听些事情……”游垚抬眼看向零榆,“沛奴,你还不知道吧?”
零榆移开目光,摊摊手随口道:“不知道什么?”
游垚扯了一下嘴角,“我与你入银花楼的时候差不了多少,那时你仍在襁褓中,按银花楼的规矩,本不收留幼童,即便留下了,也会等其长成少年能接客后才将这焰状红痕刺上去。而你,天生就有这印记──”
众人目光投向零榆,脸上神色各异。零榆脸上闪过一瞬空白,随即坦然受之,嗤笑道:“你是想说我是烨王之子?”
“你知道?”游垚紧盯着他,却见零榆的脸上没多少惊讶之色,即便他知道此人向来少惊少喜,把自己装得同一个大人般,但谁知外头套的这身壳子是不是虚张声势,游垚比他长了六岁,片刻后也收敛了意外之色,道:“银花楼中人替东家打听的事有一便是去查当年烨王谋反的真相,而我因年岁尚小,并不能接触到其中的事情。后来查这些事的人皆被东家遣返回乡,再未在兰城出现过──除了掌事的桥姨。她后来查到我是顾氏遗孤,便将其中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告诉了我,真正重要的却未透露半分。”
“但她后来把红痕印记之事透露给了孟娘,暗示她我就是烨王之子。”零榆忽然道,“直到孟娘死了我才知道此事。”
孟娘本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于零榆,故而死前并未将那个装了书信的盒子交予他,险些要被她自缢时的大火所烧。还是后来紫棠在孟娘床榻下发现,与那只玉箫一同给了零榆。
“那你后来为何不告诉顾前辈?你不知道他一个顾家人留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寻顾家人吗?”江瑄忽然道,神色有些激动。
也就他这么为人劳心费神,浪费如此情绪,零榆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顾望,轻声道:“顾将军。”零榆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叫他,顾望一顿,神色却是复杂,只得听零榆道:“您早就认出我了吧?虽然经过方才游……顾垚的搅和,您可能以为自己认错了烨王之子。当年您在怀碧山隐居这许多年,只因听信所谓山神的预言。不过如今您又与我们从兰城离开走过这东州许多城,能牵动您的,想必就是您一直在等的烨王之子……至于您先前所说的为了在东州寻找烨王之子,应当只是借口吧?”
顾望眉头一皱,似有愠色,他道:“若非秦苏夫人的嘱托,我不会坦白你的身世。但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不……”他顿了顿,犹豫了许久才艰难道:“不与我相认?”
零榆道:“这重要么?与你相认,而后如何?为顾氏报仇么?”
顾垚听出零榆的言外之意,神色激动,不等顾望反应便挣脱了身上半散未散的绳子,一把抓过他的衣襟,怒道:“顾氏世代忠厚为民,烨王一世纯良正直,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不仁不善忘恩负义之人!”
“恩?”零榆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烨王、顾氏,于我何恩之有?他们生来就弃我而去,不养不育,仅有的生恩我又去何处报?”
“可他们含冤而亡,无人敢为其立碑祭祀,如今仍未沉冤昭雪,你敢说不是拜你所赐!”顾垚怒喝。
零榆无动于衷,只是扯了扯嘴角,凑近顾遥脸侧轻声道:“顾公子如此义愤填膺,何不杀了我?”
“顾倾雨!”“零榆!”顾望与谢生齐齐出声,而顾垚一拳即将落在零榆脸上,却被零榆劫住,他笑看周遭一圈人,末了脸上挂着讥讽道:“诸位若想报仇,不若去找十年前的顾倾雨,那时的他或许还有一点天真供你们可骗,可惜顾倾雨死在了那时兰城外的乱坟岗,往后的他只想活着。”
一语毕,零榆甩手推开顾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