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宋宗武近乎尖叫,“你竟杀人!”
崔承戟给榕参递去眼风,榕参会意,打了个响指,瞬间厅内多出四五个暗卫。他们一齐涌上,铁链锁住宋氏兄弟。
宋继文挣扎:“你,你做什么!”
崔承戟牵住宝音的手,轻笑:“本官奉皇命来靖州查案,今意外缴获三年前靖州盐税案之共犯,押解回京,留待圣人定夺。”
榕参将一卷案宗丢在宋氏兄弟眼前,其中行行列列无不是宋家贪污盐税的铁证。
宋继文匆匆扫过,大声分辨:“假的,都是假的!崔承戟,你伪造证据,诬告忠臣!”
榕参嗤笑出声:“若你宋家清白,一夜之间将证据伪造得如此周密,倒也不易。宋大爷,你既然不知这些赃物,何不问问你身旁的宋二爷和你家娘子?”
宋继文惊惧转头,宋宗武埋首不敢看兄长。
榕参扭腕一抖,账册间倏忽滑落半块青铜符,宋宗武瞳孔皱缩——这是他三年前献给三皇子的投诚信物。
崔承戟脚尖碾过兵符,啧声:“靖州兵的半块兵符——宋参军,这够不够你宋家死十次?”
“完了……”宋继文踉跄跌坐在地,“都完了……”
三年前的那场盐税案,恰卷入大皇子与三皇子之党争,圣人发了好大怒,凡涉案者皆判死罪。半年后,大皇子封太子,三皇子封雍王,赶去封地雍州。如今旧事再提,宋家可有活路?
崔承戟拭净指尖血污,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糖:“从前听大哥说过,宝音最爱吃桂花糖。”
连宝音都快忘了,自己最爱吃桂花糖。八年前随口的一句话,二叔却还记得。
宝音举了双手怔怔接过,不少桂花糖已碎裂成渣,一如她被碾碎的童年。但好在,还有几颗完好,一切还来得及。
崔承戟含笑揉了揉宝音发顶:“先回屋。数到三百下时,二叔回去陪你用膳。”转身,眸中温柔寸寸淬炼为冰。
宝音乖乖点头。
等她消失在视线,崔承戟一脚踹在宋宗武腹处,他蹲身与宋氏兄弟平视:“三年前为了保你们,费了我与父亲诸多精力。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崔家的?嗯?”
那一脚力道甚大,宋宗武觉得小腹处升起一股暗流,直逼到喉咙口。他没忍住,“噗”一声呕出口血来,直勾勾喷在崔承戟的官袍上。他这才发现,猩红官袍上由银线细密织就的飞鱼纹本该迎光闪耀,如今只剩一片暗褐,像被血反复浸透后再也洗不净的脏污。
八仙桌上摆满菜馔,皆是靖州名厨所烹。宝音捧着桂花糖坐在桌边,心里怎么也忘不掉方才的情景。
曹嬷嬷死了,死在她面前。
从前那样辱骂虐待她的、无比鲜活的曹嬷嬷,顷刻就成了一滩不会动的血肉。她恨曹嬷嬷,也怕见人死。
矛盾的心绪揪着宝音所有神经,连崔承戟进屋也不曾发觉。直到她嗅见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宝音猛地抬头,崔承戟已坐在她面前,凝盯着她。
他换了身衣服,干净、矜贵。
可仍旧掩盖不住那刺鼻的铁锈味。
宝音觉得心口砰砰直跳,像被人丢了只兔子在怀中:二叔还杀了宋家舅舅吗?
“怕了?”崔承戟倏忽开口。
宝音摇头:“……对不住,二叔。”
对不住,若不是她,二叔也不必与宋家人打交道;对不住,若不是她,二叔也不必染指这些事。
“宝音……”崔承戟觉得喉咙有一丝甜腥,“我是你二叔。为你做任何事,皆是应该的。”
哪怕是死。
在他幼时,是大哥处处护佑他,甚至因他留下腿疾。如今大哥亡故,他便应当像昔日大哥那样,全力护佑他的孩子。
他感觉到头脑愈重,意识渐迟,终于想到昨夜遭遇袭击时,有名刺客往马车暗格方向跑去。他当时一心护佑宝音,却不察背后箭矢。
那伤口不深,且未伤在致命处,故而昨夜只是同往常一般随意止住血。今早他忙宝音和宋家的事,竟忘了请郎中好生敷药包扎。
“二叔!”宝音的声音像隔在琉璃罩子外头。
他看见宝音色变,丢了桂花糖朝他奔来,神色惊惶地扶住他。
崔承戟忽而意识到,那箭头有毒!
宝音瘦弱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一位成年男子的重量,她与二叔一道轰然坠地。她眼睁睁看着二叔压在自己身上,长眉紧蹙。他的双臂颤巍巍撑在绣毯上,尽力不压到宝音。
崔承戟唇角翕动,哆嗦着在她耳畔说:“请、请……”
请郎中。
话未说完,崔承戟已失去意识。哪怕是最后一刻,他也使尽全力朝宝音身侧歪过去,剩一只手臂重重横在宝音身上。
“二叔!”宝音哭腔明显,她迅速起身跑出门,正见榕参及几名暗卫押解衣着脏污的宋氏兄弟出门。
宝音喊:“救,救二叔!快请郎中!”
榕参愣怔一瞬,立刻拔腿往屋内跑。
宋宗武抬起满是血污的脸,恶狠狠睨了宝音一脸,朝地上啐了口血痰。
“丧门星,晦气东西。”
宝音浑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