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森女士让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便去买水了。
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抬头看着天空。
在系数扭曲的世界里,唯有天空从未变过。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温婉但有些虚弱的女声在身旁响起,我侧目望去,映入眼中的依旧是扭曲之物,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我竟是忘记了此时我眼中的世界是不正常的。
将心思掩藏,坐正身体后,我转过头正面看着她牵着比自己弱小瘦弱许多的扭曲之物——那应当是她的孩子——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听小征说过了,谢谢你救了我。”
小征?我因着她的话语,低头看向另一个人,微愣片刻,才将面前的这个孩子与方才的那个孩子对上号。
我又抬眸看向她,摇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但对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她并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说,而是又一次说我救了她。
我看着她,她虽然觉得疑惑,但也只是含着笑仍由我打量。
这个人是不同的。
我吐出一口气,胸口仿佛轻松了许多。
“你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将将要脱出口的“你仍会死去”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但是,面前的两人依旧受到不同程度的震惊。
“是……?”很快便将情绪掩藏的女性犹豫地问。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常人之眼无法窥见的存在——我们称之为‘咒灵’,你便是被它们诅咒了。”我顿了顿,感觉到女性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才接着往下说,“只要咒灵一日不除,你便随时会因为疾病或是就此衰弱死去。但是,从你身上的气息来看,那诅咒由来已久,你的身体早就亏损,就算除去咒灵,你也未必能活下去。”
女性没有立刻出声,沉思片刻之后,抬眼看着我,“既然咒灵存在,那么相应的,除去咒灵的人也会存在——你便是那其中之一,对吧?”我没有回答,女性倒也不需要我回答,因为她已然是确定的模样,“那么我可以委托你么?”
“委托?”
就我所知,委托费并不便宜。
“是的。”女性微笑着说,尔后端正坐姿,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是赤司家的主母——赤司诗织,这是我的孩子赤司征十郎。”
她将身份放在最先介绍,说明她的地位非凡,但是说到底,这些与我关系不大,我也并不知道这些有身份的人。
是以,我只是点了点头,平淡地回话:“初次见面,我是阿托利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学生。”
——有需要的话,去委托他们。
我特意将咒术高专说出来,便是希望她另寻他人,我知道她听懂了,因为在我说完之后,她的眼神有了明显的变化。
“哎呀,原来如此。”她不退反进,“可我相当中意阿托利斯君。”
我并没有将赤司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一面之缘,何来中意之说,不过是恰好我是咒术师罢了。
况且,“现在的我暂时无法袱除咒灵。”
赤司夫人不解,我轻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也没什么好说的。
总不可能说在我眼中,人类(世界)比咒灵更加恶心,啊,倒不如说,咒灵在我眼中来得更加可爱,——这些话语毫无意义。
……这是不对的。
咒灵是只为危害人类的存在,是人类的仇敌。
——可咒灵是人类制造的。
从来都不是非人之物杀死人类那样简单直白的事情,是人类制造的因果反噬了人类。
无论是袱除咒灵还是清除诅咒,都成了毫无意义的事情。
那个夜晚的我,是何等的可笑。
我下意识摩擦手指。
我的手指没有茧子,不像是握剑的手,可我偏偏握住了剑。
我不应当出现在此世,可我偏偏出现在了此世。
充满矛盾却又偏偏存在了,啊,我是、我是——
尖叫声响起,我猛地惊醒站起身来,这时我才意识到,龟森女士去得太久了,哪怕是要排队,也不应该需要这么久。
匆忙向赤司夫人告别,我向发出尖叫的地方跑去。
心脏在快速跳动,不安的情绪就像是细小的藤蔓,紧紧地缠着我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收紧。
人群密集,我小心地挤了进去,看到的便是有人被挟持。
被挟持的人看到了我,下意识从喉咙发出一声呜咽声,然后喉咙被更加用力地掐着。
那是龟森女士。
发觉这一点后,我的手脚顿时发冷。
挟持龟森女士的歹徒挥着武器,指向人群,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
那太危险了。
我下意识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不要靠近歹徒,他现在情绪不稳定,随时都会失控。”那人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他说得对。
我动作僵硬地点头,而后被他拉到身后。
他在让我后退后,自己却是微微上前一步,去安抚歹徒的情绪。
我看到有人借着他人的遮挡,弯下腰拨打报警电话,有人悄声移动到歹徒后方的位置,意图趁其不备扑倒歹徒……
所有人都在动着,只有我仿佛被浇了铁,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看到那张扭曲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呼吸一滞,手指微微抽动,就在我想要唤出石中剑时,我听到了破空声,下意识抬头看去,便看到一个物体从高空迅速下落。
那物体只会砸中歹徒,但歹徒毫无疑问会死去。
脑中极快的判断出这点,理智告诉我不要动,但是我的身体却是快于理智一步,扑了上去。
尘埃飞扬,锋利的刀砍在我的肩膀上,脚部随之传来剧痛。
鲜血落在歹徒的脸上,我注意到歹徒震惊失语,下意识松开了握刀的手,呆愣地看着我,我听到龟森女士用她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安地呼唤我的名字。
我应当要安抚龟森女士,我应当一把制住歹徒。
但我的喉咙忽然开始发痒。
就在方才,歹徒的身影与庄司琉杏的身影重合了。
我忽然发觉,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什么因为杀人是不对的,我没有资格决定任何人的生死而排斥反对(无法)杀人。
只是因为我无法承担他人的生命罢了。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啊,自私怯懦无用。
这就是我,我与世人无异。
我忍不住笑出声。
而后,在我的视野里,我的手开始扭曲膨胀,丑陋的墨绿色一点点沾染上去。
我也成为了那众多的扭曲之物中的一份子。
——我与世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