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穆安羽朦朦胧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鞋不见了。
她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长发,混乱地揉了一把脸,感觉自己十分自作自受——昨日她觉得,萧约叶为找她连徒脚踏墟水这样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是暂时让她不要下床作妖的好,于是,将那双多余的靴子扬手扔了!扔了!了!
完全忽视了原来不下床萧约叶还能做别的。
而且做得更多。
身世揭露后,风雨飘摇的此夕,萧约叶依然坚定,她犹犹豫豫排演一百遍决裂之词,见了她却终究还是动容。
能怎么办。她抵抗不了这样的热烈。
——她就是喜欢她,能怎么办!
穆安羽心绪起漪,干哑地低咳。面前透来一丝光亮,萧约叶推开了门。
她已然收拾好了自己,依旧穿着昨日那件紫衫,站在天光中,笑得异常绯艳:“阿羽,要喝粥么?”
穆安羽盯着她,算是明白了那些扯犊子的话本子,为什么老说狐修炼千年幻为人形,只消站在山洞前勾魂摄魄地一笑,就能把过路人毫无招架地吸引去——不全是胡说八道。
她把自己缩回被子里,冬眠一样裹住,闷闷:“要。”
但是不想动。
事实她也动不了,不全因为鞋子消失,毕竟一夜旖旎,她累得很。萧约叶转身去了右侧的小厨房,从善如流地把盛粥的碗碟端过来,送到她唇边,穆安羽一言不发盯着屋顶看了会儿,一鼓作气坐起来。
萧约叶眼疾手快地收手,好险没让她一头撞上粥碗,穆安羽记得这粥她做过,是新年夜,自己摇摇晃晃去三清阁那次,一碗见底,她闷头道:“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要回翎阳了吗?
她已经尽力平静,然而话语内容莫名哀怨,硬生生豁出一丝“做完就跑”“始乱终弃”的悲伤感,若非情况确实不一样,萧约叶或会想笑。然而眼下,风雨飘摇,东玄动荡,穆安羽所问“你要去哪里”,也正是昭示了她不会再跟她走。萧约叶沉默片刻:“阿羽,不管你愿不愿回翎阳,至少,别在暗域了好吗?”
穆安羽问:“为什么?”
萧约叶简单地告诉她:“这里太黑,我不愿你独自留在这儿。”
是太黑了,暗域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时辰,都笼罩着一股雾茫茫、暗森森的阴抑,各种妖物横行其中,木魅,山鬼,魇妖……全靠同行衬托,最正常的许就是夜灵族的夜灵了,至少长得还像个人。
穆安羽莫名想笑,一字一顿:“可我有一半血脉,就是来自这种地方呀。”
萧约叶并不反驳,只是笑了笑:“难道和黑暗同生共源,就不能怕黑了?”
她问得好,直把穆安羽问愣了几秒。
半晌,她看着萧约叶,恍悟:“对——我可以怕黑的。”
本该如此,没人规定人行于世,必须遵循某样法则。
其实剩下半句萧约叶还没说完:如果必须规定,那有些规则,生来就是要给人打破的。
三千游夜真的须穆安羽在才能被压抑?这世上以后没有其他办法,使东玄和羽渊两全了吗?
穆安羽将手放到她肩膀上,眼瞳清澄,允诺:“好,我离开暗域。”
但也只是离开暗域。
她现在的确必在羽渊,这是不能任性的事,注定两人之间将聚少离多。
萧约叶只能寄希望于她至少留在光能照亮的地方,不被遥夜侵袭,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将她的手拽到身前,闭眼安安静静吻了吻,低:“好,那就暂时这样。”
剩下的问题,她要好好想一想。
她和穆安羽一样身不由己,作为三清阁护初,来找穆安羽的这半日,完全是苏逾砚帮忙挤出来的,在黑夜与白昼的交界处,压出的罅隙中可以拥有她,已是最奢侈。
至少在眼下,萧约叶不能奢求更多了。
她只能换个问题,道:“有关封阳弓咒印的问题,你已全部知道了?”
穆安羽奇道:“你如何得知的?”
萧约叶道:“你昨夜说,若非身世来得猝不及防,本会和我一同去云宣,你的确曾允诺我,但内容是,有朝一日等封阳弓咒印揭晓才隐姓埋名,这么说,自是已知道有关咒印的过往了。”
嗯……
昨夜她还说过这话了?
萧约叶不提还好,她一提穆安羽就无比清晰地想起昨夜各个细节,登时面上浮现如棠花一般的棠云。
她咳了两声,才道:“是。”
咒印的事已缠绕她们很久,是以在江弄疏告诉她身世的第一天,她就探听了这桩事。
因萧约叶很早便有所套路,穆安羽知道赵兰尘和封阳弓咒印有关,又兼江弄疏说,她父亲曾经看管过穆安羽一段时间。
羽渊叛乱是两百多年前,封阳弓咒印第一次出现是八百多年前,穆安羽很自然与萧约叶洛千远想到了一处:有人在羽渊叛乱时,加强了咒印的功效。
这咒印和起云符符迹相似,在明白自己的父亲来自羽渊至高家族的那一刻,穆安羽心中大差不差已了然。
赵江宋三家都曾为穆氏家族麾下将,正是因此,赵兰尘才见过年少的她和洛千远,而在羽渊未向东玄臣服前,穆家人和东玄素来不对付,江家既一直对穆氏宗族的人忠心不二,那咒印第二次加强,只能是出自当年有空插手带走她的江若景,也就是江弄疏之父的手,这其中,应有赵兰尘的推波助澜。
至于为什么这个咒印还能帮陆瑞凝压制体内浊气、对付出现在三清阁的游夜,甚至帮秦徽媞保存苏暮晓的魂魄,原因就复杂了。
出自暗域的游夜是世上最残虐无性的东西,但,萧约叶很早就说过,具体如何使用,来自于手握的那个人自己。
她是对的。就像陆为英主要发掘咒印对浊气的压制作用,而秦徽媞看中的是它的养魄功能,天下没有绝对的事,再阴抑的东西,道行不同,也能发挥出不一样的功效。
而原来最早在起云符中,父亲就教给穆安羽如何运用它——只是她后来没走符修这条路子,倒是洛千远好巧不巧将其发扬光大,为东玄做了贡献。
可穆安羽不记得父亲的模样,六翮是他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虽能保护她的灵脉,但灵邪之力混杂,过于强大,至今不似羲元镯,能安安稳稳地认她为主。
思及此,她抬起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声:“如今世上……我真的只剩下我师尊和你了。”
萧约叶抱住她:“阿羽,你信命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