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弄疏没有动。
良久,她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个?”
“如果你还想跟我叙陈年旧事,”穆安羽弯唇,“我当然欢迎。”
宋霜溪已在两言三语间暗示过自己发生过什么,江弄疏明白,穆安羽口中的“陈年旧事”不是字面意义。
她缓缓站到穆安羽跟前,一字一顿地念了她的名字:“穆、安、羽。”
穆安羽静然看她。
“安羽二字,”江弄疏平和地回答她,“音同暗域,是你伯父当年嫉恨你父亲能到东玄游历,迁怒于你,刻意冠之的诅咒。你娘并不知道用意,而你爹离开羽渊,自觉对你伯父确实有愧,便用了这个名字。”
穆安羽略微凝了凝。
父辈之间的交仇,她如今已尽皆知晓,但类似这种盘桓错落的细节,非是当年亲身经历者不得详细知之。
江弄疏算不得经历者,她的父亲江若景却是,江家对穆家的地位特殊,她的话,是如今唯一能窥到往昔的镜子。
“我知道了,”顿了顿,她静然说,“仅仅如此么?”
江弄疏:“你到底想问什么?”
穆安羽:“如若是诅咒,自然不可能只把它嵌在名字中那么简单,暗域对我而言,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就算我知道,”江弄疏静了几秒,无奈,“我也不能现在告诉你。”
“没关系,我不用你现在说出来,”穆安羽善解人意道,“你只需告诉我,你能通过墟水缝隙将魔印引出来,是否和——”
江弄疏瞳孔轻轻一缩,便听穆安羽轻声说:“纤尘有关?”
纤尘二字当头砸来,江弄疏不受控制地愣住了。
一瞬间,恰如时光凶猛倒溯,迎面将一些难以忘记的过往狠狠铺来,人往往背负回忆行走世间,当其卷成回环,闭上眼就温了旧梦。
就像此刻,江弄疏呆呆看着穆安羽。
她的面容和岁月中某个模样依稀重合。
物是人非。
“我以为,”很久之后,江弄疏听到自己不太稳当的声音,“你不记得了。”
“我原是真的不记得,”穆安羽说,“但昨夜细细回想了一遍,我父亲留在暗域内的卷宗,从未记载过江家有法器能利用墟水缝隙,所以你一定有其他东西将魔印引出。”
江弄疏不语。
穆安羽却依旧朝她淡淡地笑,笑影子中流泻着无奈和叹息。“只是我没想到,江弄疏,你竟用我当年救你的东西迫我跟你回羽渊,我真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这四字当头撞来,江弄疏一时间有些目眩,冷静地咬唇:“你后悔救我了吗。”
“倒也不是,”穆安羽说,“假若重来一次,我必然还是一样的选择,只是你这样做,多少叫我觉得自己可笑。”
“你因为什么想起的,”江弄疏低声说,“你遇见我已经那么久了,你从来没提过……你是因为什么想起的?”
“你说,以月为名,是为了铭记江月何年初照你,”穆安羽淡声,“光不度又以此诗为名,我若是记得我曾经有一样叫作纤尘的法器,必然早便会想到这一层,只是不巧,我昨夜方忆起。”
穆安羽当年有三样法器,羲元镯,六翮,以及纤尘,纤尘陪她的时间最短。
它和六翮都是父亲留给她的,其名和江弄疏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头取自同一诗,江天一色无纤尘。
六翮和纤尘相较于羲元镯,都是自身比较悍烈的法器,如若掌控不好它们,很容易就会受其反噬,穆安羽在拜入苏逾砚门下前便知道此事,故而此前便很少使用,对纤尘的真实作用并不了解。
而她当年,是在墟水东侧被江若景寻到的,原来江若景当时,不但应诺来找她,还在找失去音讯的女儿江弄疏。
江弄疏之所以能撑到他来,是因为穆安羽先遇见了她。
那年楚歌四地,墟水之畔,一个女孩昏迷在地上,面色惨白,拼尽全身力气,见她踉跄奔来,用尽全力拽住她一只袖子,吃力道:“……救救我。”
穆安羽自己本就狼狈,乍被抓住,险些惊叫出声,警惕之下不知是敌是友,谁知就在她自己都没做好决定的时候,纤尘触到了江弄疏。
它仿佛福至心灵,一瞬之间,竟然绽放出夺目光彩,慢慢没入江弄疏灵脉。
穆安羽惊骇,瞠目结舌之下,看到江弄疏渴求的眼神,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将纤尘收回。可那时的小姑娘怎知道,纤尘乃是本体出自流渊,浸透游夜的一粒微尘,上万年方化形,是无上法器,不但有疗愈之效,对充满邪肆游夜的地方,也有刺探之用。
纤尘自作主张治好了江弄疏,随之而来的江若景知道纤尘的功效,犹豫再三,选择偷偷瞒下它。
他也没有告诉穆安羽,她所救的那个人,就是江弄疏,他亲生的女儿。
“咳。”听到这儿穆安羽竟然莫名轻松,或许因为一直以来各个版本,江家对穆家都实在太忠心了些,如今听到江若景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才觉得真实,轻轻点头,“原来如此。”
“纤尘在当年就已融入我的灵脉中,”江弄疏低,“如果你要,我怕是没办法现在将它还给你。”
“你不愿归还,”穆安羽垂眸,“究竟是不能,还是因为一些事,不想?”
没有得到回答,她笑意温度转冷。“那我便该问下一个问题了,江弄疏,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少女从横萤舟上站起,晨雾中,江弄疏看着穆安羽的眼睛,略微失神。
“星环阵的作用,我不是不知,”穆安羽道,“陆为英扛下这个罪名,背后必定还有人,究竟是不是在利用她,我不清楚,你们也不清楚吗?一旦连星成阵,法阵成形,你们最后的阵眼设在暗域,马上便能投入羽渊织离潭,加强暗域游夜之力……江弄疏,这也是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