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穆安羽弯了弯唇。“你为什么不戴面具?”
萧约叶拉着她走入流转的灯火内,人潮涌动:“你帮我挑一个吧。”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穆安羽今日穿了一袭天水碧色的衣裙,和萧约叶口中那只隽灵的蝶无比相像,因着萧约叶没用东西遮住脸,大多数人不由多望她一眼。
然而看到她身边狐狸面具的穆安羽时,至多只觉得萧约叶在同一个气质澈雅的姑娘赏灯,绝不会想到此人就是穆安羽,这些日子活在沸烈传闻中、被他们口诛笔伐到千疮百孔的穆安羽。
她太秀致,如不是自己踏入暗夜,就根本不像那里的人,也不该是那里的人。
今夜三清阁弟子出来玩闹的委实不少,穆安羽走了一路,已经遇到了好几个衣袖上有三清纹的人,见了萧约叶,都会围上来打声招呼。
于是她很快挑了一个银蝶形状的面具,将它压到萧约叶面上,萧约叶抬手扶住,一对明灿眼眸透过银蝶翅膀间隙露出来,一时叫人想起湘疆的歌谣,神秘,昂扬,有种独具一格的昳丽。
穆安羽端详着萧约叶的面容,满意:“好看。”
而后她毫不客气地抓住她,步履加快,走出这一片灯火。
萧约叶有些莫名:“怎么了?”
穆安羽面无表情说:“这里三清阁的人太多了。”
倒不是她不想见他们,只是有点忍无可忍——如今她能回翎阳的时间这般少,好不容易寻到间隙,就让她和萧约叶单独在一起一会儿,不好吗?
然而,萧约叶却拉住了她,用征询的语气:“等一等,先不到夜色深浓处去好不好?”
——若没有灯火,就和暗域的景致太像了,她算准了和穆安羽有今夜一见,这一场云霞潋滟的元夕,自始至终,其实大半是她想让她看的。
穆安羽愣了愣,如有所感,犹豫着点点头。
好在扣上银蝶面具后,不再有那么多不合时宜的人来打搅,也没有一个人认出她,如此,穆安羽方认真看了洗星长街,光火烁落,流转无歇,蜃楼一般缥缈,确实幻丽得让人有要流泪的冲动。
路边还有不少卖吃食的,来客饮酒划拳,一波波的叫闹声传出来。“老板,羊肉——包子!再来一屉!”
“你不要抢我的灯了啦!”几个垂髫小童打闹着从街角跑过,母亲在后面急得瞪着眼睛凶:“珊儿!你别跑——你再跑!”
红尘绵延,跻身这样的情景下,穆安羽方能感觉到,她没有被推离这个世界。
萧约叶拉着她挤到人最多的一个摊子前,卖货老板是个笑容可掬的大娘,面前琳琅满目,摆满各色各样的花灯,有手提的也有捧的,巧致精细得很,萧约叶一眼瞧见大娘摆在身侧最近的一盏,眼前一亮:“大娘,能给我看看那个吗?”
“哎呦,小姑娘好眼光!”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提起那盏灯递给她,“我小孙女儿也最喜欢这一个啦!”
这盏灯上下窄窄留隙,中间裹着蜜色暖黄的芯,绢布上绘了一副纷纷扬扬飘落的梨花,像是融融的春夜。
转过一面,粗砺枝干环绕着一圈银蝶,蝶翼拉长的地方拱成一排浮云,连出一根棕杆,流苏晃悠如漪,在一众手提灯中,算不得最突出的,但当穆安羽执起它时,连大娘有一瞬就觉得——该是为她量身做的。
“别放下。”萧约叶眼中一烁,及时阻止了她,买下了这盏别具一格的灯。
天水碧,狐狸面具,梨花灯,穆安羽提着它,怎么看怎么像一幅清渺美人图,举世无双。
不管是人还是物,穆安羽对好看的东西向来没有抵抗力,不用萧约叶说,她也舍不得放下这盏灯,盯着它目光灼灼:“真是好漂亮。”
“嗯,”萧约叶看着她,目光闪烁一下,“真是好漂亮。”
两人且走且观,一直到一个新的摊子前,这位老板的摊铺上没有那么多东西,只零散铺了几朵红艳艳的窗花,年关已过,买窗花的少了,顾客比之其他铺子显得有些寥落,穆安羽看了一眼窗花,奈何只一眼,就生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摊铺老板是个女子,戴着素纱,猩红的披风在冬夜中很是刺目,微微一笑:“阿羽。”
穆安羽艰涩:“……师尊。”
知道身世后,她再没见过苏逾砚,少说也有五个多月了,今昔非比,难免有些恍惚的愧疚,苏逾砚却什么都没说,只将铺子上,那些她小时候瞎剪的窗花递到她手上,道:“玩得开心。”
堂堂东玄主,怎可能被区区一场群锦宴吸引驻足?想来苏逾砚今夜,是特意来见她的。
穆安羽心绪复杂沉重,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暗影处,一拱弯弯小桥静静横在水面,洗星街灵力浓厚,溪水并未凝冰,黄色灯笼在沿水茶楼上轻轻摇晃,古朴而安静。
她放下灯,双腿悬空,坐到河流边,隔着闪烁的花灯,萧约叶在她身侧几寸处陪她坐下,共同看远处的灯光。
此时刚过丑时,群锦宴已到盛时。
影影绰绰的灯火中,萧约叶侧过脸。
穆安羽感受着她的唇落下时轻柔的温度,谧然而安静地阖上眼。
潺潺流动的溪水声,隔着茶楼变得模糊不清的人群笑语,还有……一盏绘着梨花和蝴蝶的花灯。
花灯的光将少女的脸庞棱角映得极度柔和,一吻过后,穆安羽取下萧约叶的面具握在手中,退后几寸,凝视她的眉眼。
然而当萧约叶抬手想触她的面具时,她转面拒绝了:“我还是不要摘了,这次出羽渊,是冒着风险的。”
萧约叶问:“为了冰惑丝吗?”
宋霜溪的事,穆安羽已同她说过,这一趟出来,应诺取冰惑丝自然是一件。
穆安羽点头:“是。”
萧约叶试探道:“你预备去哪找冰惑丝?海篱?”
“我原不打算,因为就算不去轩辕海,世间还其他地方可以寻,但小曦,你可记得,有件事一直没有解答,”穆安羽低眸,“陆为英曾说,有个人帮她打开了海篱。”
萧约叶心中一动:“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马上就能知道,”穆安羽勾勾唇,“我从前没有同你说过,这世上,打开海篱的法子有两个,一是水神后裔心甘情愿的一滴血,二是手中握有能与海篱之钥灵力相合的法器。”
第一种情况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那个神秘人只有第二种情况——手中有一样法器,其灵力能叫海篱认可。
“先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不管谁有这种法器,总归不是一件能大张旗鼓的事,调查起来多有不便,但现在不一样了,”穆安羽定定看着她,“我明白,你最近也在查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