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倏然变大,瓢泼落地,却没有湿润一草一木,反而腾烧起炙焰。
赤雨落世,泽燃异火。
一切和传说别无二差。
萧约叶一时大脑空白,怔忪看着穆安羽,穆安羽搂紧她的腰,这些天手中所收集的轩辕海珍珠捏碎,素白的灵气从她掌心流出,蝴蝶的劲翅掠过金针一般的大雨,在饥渴舔吻大地的瑰色盛火中旋绕无歇,色泽奇异,宛如古籍记载的传奇神话。
萧约叶听到她低声:“走吧。”
说完她便被她推入坠落的赤雨中,穆安羽松手,海水构成的伞飘于萧约叶发顶,轩辕海清润的气息环绕,碧色的蝴蝶阻隔了火光,雨燃泽依旧雨燃,可是萧约叶已不再有不适之感。
她惊声:“阿羽——”
穆安羽一直站在梧桐树下,身上水族的淡光消失,一时之间,全世界的赤雨都向她倾斜而去。
她却只是微笑,发丝凌乱,檀带飘扬,清雅的容貌一瞬间绯艳到惊人:“小曦,不要回头。”
每个人都有必须承担的使命和责任,哪里有那么好的事,能躲在旁人背后,心安理得逃掉自己的业障呢?
萧约叶是三清阁的护初,护世如初,便是她的使命。
穆安羽出生觅崖和羽渊暗域这两个敏感至极的地方,有些事情,即使不是她做的,她也要承担。
比如离开东玄。
比如现在。
承雨燃泽的赤雨,弥补澄将明的遗憾。
穆安羽伸出手,密涩的痛扎入骨髓,落到身上的赤雨钻心地疼,盘绕在四周的炙火则出奇炽热。
等萧约叶再睁开眼时,赤雨早已停止,远处风吹过梧桐神木的叶子,沙沙一阵响。
飞鸟绕过狼藉的地面,笋芽破土而生,这年的春终是要来了。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冷,倒涌的记忆灌入脑海,倏然直起身子:“阿羽!”
好在穆安羽没有离她而去,就躺在不远处,竹影落到她脸上,有些模糊。
她睁开眼睛,慢慢坐直,没能撑住,扑通一声倒到她腿上,低声:“嘘。”
萧约叶手足无措,揽住她的身躯,穆安羽抬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污泥,轻:“属于我的罪业,不该和你有关系。”
罪业,灾厄,老生常谈的空调。
萧约叶倏地有些茫然,天空很暗。
她有一瞬间不知所谓护世如初,所护的安平指代的是什么。
也许是洛易城里那些善良温顿的黎民,安静幸福过一世。
也许是穆安羽跟她提起的,那个影春城外竟在卖自己女儿的父亲,希望再没有孩子遭遇如此境况。
也许是……
隐后山那些长老,在多年的麻木和冷淡下,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更不管踽踽于世的人多甚心酸,只要表面维续平宁就好。
哪怕所谓平宁,是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可是,护初该护的,就是这方平宁。
护初也绝对不能有纰漏。
云意阴沉。
萧约叶闭上眼睛,方才穆安羽灌注到她体内,抵挡赤火的轩辕海灵力如沸。她抬起穆安羽下巴,低头覆住她的唇,难言的困惑无法消解,灵力随着她的唇舌战栗而颤抖地引渡过去,如劫如难,如挣扎如撕扯,缠而无歇。
穆安羽抬手勾住她脖颈。
竹林清影蘸着凉色摇曳,孤寂清寒。
“好好的白天,怎么这么暗?”三清阁书画室里,凌启竹推开窗,被袭涌进来的风吹了个寒颤,翻了翻日历,“意寄,今年惊蛰快到了。”
程挽恙应了一句,呆呆看着窗外。
“你又在想你娘吗?”
“是,又不是,”程挽恙说,“我想起离家那天,娘教我,无论处在什么位置,都须坚守本心,绝不违意,还说若有一天我走到从前从未想到的位置,一定要慈悲众生。”
“你的意思是——”
“启竹,我总觉着,”程挽恙低低地道,“我留在隐后山,并不能做到对我娘的承诺。”
凌启竹张了张口。
程挽恙:“众共生世,故名众生,都说隐后山非灭世之灾不入世,然而什么样才算灭世之灾?难道非要流血漂橹、尸横遍野,平日黎民的苦恨灾死,就一概不管,只说是天命吗?我在云梨寺时不多问世,却仍听多了如此的故事,如今星环阵问世,暗域游夜蠢蠢欲动,启竹,你觉得隐后山会怎么解决?”
凌启竹沉默了,程挽恙自嘲:“对不起,我不当对你这样说,隐后山……毕竟和你家族颇有渊源。”
凌启竹平静:“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困惑,意寄,其实所谓人世和东玄界乃至暗域妖族,没有太大区别,东玄和青陵这样的神界反而多了力量与术法的争夺。你的母亲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她送你来东玄,不愿你被病痛折磨,你活得比我久,论理是我的前辈,我不敢擅给意见,但你陪我一起长大,作为朋友,我支持你。”
她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扑开,洛千远踉跄进来,脸颊苍白,唇色失红,目光恍惚。
凌启竹霍然起身:“怎么了?”
洛千远像被钉在那里,分明看着凌启竹,却似对着一片寂静之地,眼中罩着一团荒朽虚无的雾。
她从未有过如此模样,凌启竹沉声:“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程挽恙先看到洛千远手中,最擅符的少女指间正捏着一张残卷的符纸,像被火烧过,外端泛黑卷曲,如残败的花。
她眼神变冷,顿时向外面走去。
凌启竹意外:“意寄你去哪?”
程挽恙说:“先别过来。”
她一言出,凌启竹只好站在原地干瞪眼,程挽恙走进戒律司,果然,监禁澄将明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女孩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逃脱了。
凌启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追了上来,在外面不安地喊她:“意寄。”
“进来吧,”程挽恙摇头叹息,“木已成舟。”
走进来的凌启竹一惊非同小可:“怎么回事?澄师妹呢?”
她倏然想起洛千远方才的不对劲之态,如梦初醒地向外面跑去,书画室里,洛千远已经不见,凌启竹又转身跑向阁外,好歹把还没走远的梦游一般洛千远生拉硬拽了回来,怒道:“你去哪里?”
“我去把她找回来。”洛千远犹如梦呓。
“千远,这个时候,你更不能随意离开三清阁,”凌启竹给她讲道理,“你方才去看将明了?她怎么逃离戒律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