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叶次日醒来,各种折子还在眼前打转,她索性全部推到一边,先思量怎么解决穆安羽的浊气问题。
穆安羽不能离开羽渊超过十五日,眼下已经第十二天。
穆安羽道:“我可以回一趟羽渊。”
萧约叶反对的话还没说,凌启竹就焦虑地闯了进来。
“我娘在洛易,”她对萧约叶道,“还有隐后山的长老……娘说你最好快去看一看。”
交出三清阁护初令牌的这件事,萧约叶还未跟云阶平解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听到了吗,云阁主叫你呢,”穆什羽却平静,她从醒来后就一直很平静,“快去吧。”
萧约叶嘴唇动了动,这时候她已对穆安羽的承诺不抱希望,却还是凝重道:“你……不要去羽渊。”
穆安羽没有说话,只是绕过她脖颈,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角。
她说:“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程挽恙之前在洛易守了四天,今日正好回隐后山一趟,萧约叶信不过旁人,开口央她看穆安羽一会儿。
程挽恙爽快应了。
然而萧约叶还没走到半炷香,就出事了。
作妖的并不是穆安羽,而是一堆群情激昂的普通百姓。
他们愤怒地聚集成众,气势汹汹地闯入三清阁,守阁的弟子起初还想阻挡,奈何大家一副死就死的模样,只能狼狈地把护阁阵法撤开。
于是,一群年龄不一、打扮相异的人聚集到了穆安羽门前,喊出的第一句话就令人意外。
“你们凭什么监禁澄将明!她犯什么罪了!”
年老的老者花白头发,牵着懵懂小孩,笨拙擦眼角:“若非澄姑娘,赤坎不知多久才能修好,我们也撑不到现在,可是现在才知道,她竟然被……这天下公理何在!你们公理何在啊!”
还有些懒得长篇大论的,怒气冲冲站在门前,直抒胸臆:“都怪穆安羽——难道不是都怪她?!”
他短暂的怀疑顿时被冲天而起的赞同声淹没了。“就是!就是她!”
程挽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
一个长相乖巧的小姑娘拨开大人的手臂费劲地钻进来,站在门外,犹豫地喊了一声穆姐姐。
“……有个小姑娘,”程挽恙看了眼,“你见她吗?”
似乎因为那个女孩先上去了,人群也等穆安羽一个态度,安静下来,穆安羽原本波澜不惊地倚在床榻上拨弄那条檀色发带,仿佛对那些骂声早就免疫了,听到程挽恙这么说,她想一想,先将长发拢到一侧绾起,掩盖了脸颊侧可能会惊到小姑娘的伤口,而后再唤那女孩进来。
“穆姐姐,”小姑娘走进来,像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呆住了似的,局促不安地在屋中绞了下手,才泪光点点道,“真的是因为你,澄姐姐才被监禁了吗?”
这个问题要怎么答呢?穆安羽沉默。
女孩得不到应答,晶莹的泪簌簌而下。“可是,我爹娘,真的都很感谢澄姐姐,如果不是她,我们家就住在赤坎下面,怕是第一个死掉了……听说她现在过得很不好,我们都很着急,我爹娘说,只要你回暗域,一切就能回复原样——”
她突然抓住穆安羽的手,瞳孔很亮,黑白分明,天真如同悬挂的皎月,稚声道:“我想,要不你就回暗域,求求你,你回暗域嘛,别老是待在翎阳了好不好——”
穆安羽抬手抚摸了下她的头发,女孩的话音戛然而止。
在死寂中,女孩听到她笑着说:“好啊。”
程挽恙来不及阻止,就看到穆安羽苍白着唇,将头发绕了,披上外衫,一步一晃走到了满天重新响起的骂声中。
程挽恙想起对萧约叶的承诺,追出去拦住她:“你等等!”
穆安羽将自己的剑递给她,低声道:“前辈,我只去一会儿,我会回来的。”
程挽恙:“不可,我答应过——”
“我本来就不能在翎阳待太久,现在这般情形,我去羽渊一趟也好,”穆安羽却认真道,“前辈,昨夜,宋霜溪给我传了话。”
“什么?”
“她说,”穆安羽肃然,“羽渊近来不太平。游夜外逃,靠近暗域外面的居民过得也辛苦,我想去看一眼。”
云梨寺修行,修的是大道至简,朴实无华,众生于世平等,程挽恙想起母亲,不由沉默。
——不论是洛易还是暗域外,的确都有许多战不战都苦的百姓。
她犹豫一息间,穆安羽已经出了门。
她并没有说谎,宋霜溪昨夜的确是给她传了信。击退江弄疏派来的暗哨后,一只白色小雀扑棱翅膀飞进了屋子。
信中宋霜溪说,赵兰尘和江弄疏集结兵力离开了羽渊,暗域外的百姓草木皆兵,短短几日,流窜横生。
钉伤愈合很慢,虽然有三清阁顶级的灵药,走动起来还是有难以忽视的痛意,以传送阵来到墟水外时,穆安羽差点没跌一跤。
她擦掉额际冷汗,突然一个声音闹鬼似的响起:“你来了?”
江弄疏站在几步外。
穆安羽被她吓了一跳:“你在这里?洛易城外没有你也行?”
“赵兰尘在那里呢。”江弄疏叹道,“离鸢,我们做个交易吧。”
穆安羽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鬼话。“江小姐真是当光不度老板当久了,”她走向宋霜溪说的一带流民逃灾的路口,“以为什么都能用‘交易’两个字衡量。”
“别的你都可以质疑我,唯独这一点不能,当初浮玉城上,”江弄疏亦步亦趋跟着她,“你就应该看出来了,我不是个主战的人,羽渊在我手中,是你最好的选择。”
“无论战还是不战,亏欠的都是毫无罪过的黎民,不管是东玄还是羽渊,我不喜欢让无辜的人为我受灾,我家悠星就是最好的例子,”顿了顿,江弄疏继续道,“于你而言,苏逾砚是东玄主,萧约叶是三清阁的护初,两地战乱,对她们没有好处,哪怕现在萧约叶把护初令牌交上去了,以后也定会——”
穆安羽回身,眉眼冷冷:“我说了别往萧约叶的住处放眼睛!”
江弄疏凝视着她的眸子,无奈地笑了:“那你和我做这个交易不就完了。”
她始终没有说这个交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穆安羽也没有问,走到路口,人群渐渐多起来。
江弄疏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一波离开的居民大多是因为担忧三千游夜威压而背井离乡的人,虽然赵兰尘只召唤出一半,但已有临危之势,一旦凶乱,受苦最多的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想起江弄疏说的“悠星”,那个被亲生父亲拉去卖的小姑娘,穆安羽心内压抑得几乎荒躁,有种难喻的心惊肉跳。
眼前这些灾民——已经能称作灾民了,神色疲惫,目光带倦。素日里赵兰尘和江弄疏斗,暗域外这一片鸟不拉屎的地域不属于任何一个,故而他们和影春城外无主的地带一样,命运悬在刀尖上。
晚间很凉,跋涉的大家团团坐在一起,费力地生火。
暗域有数不清的妖族,却也有如同人界一般只求安静生活的普通人,没有灵力,他们生火生得十分费劲。
一个妇人看到穆安羽一个人坐在一边,拿食物的手顿了一下,犹豫推推她:“姑娘。”
少女重伤初愈,本就冷清的脸庞比平日更显苍白,手像瓷器一样凉。妇人啧啧道:“真是造孽啊……你一个人逃灾?你爹娘呢?不在世上了么?”
穆安羽不知说什么,只好讷讷点头。
“你坐这里来。”妇人把她往火堆处推了推,又把吃的递给她,拧眉道,“明天你就跟着我一起走吧?我们往南边走,争取一天内就到江家掌管的地域……”
妇人絮絮叨叨,穆安羽手中发硬的冷馒头突然重似千钧,坠得手腕都提不起来。
“这位老太太,您往那边去些,别压着——啊呀!!”西边突然爆出一个人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