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没有客人,青鸟坊里面都没点灯,从外面看进去黑奎奎的,一阵阵隐隐的香气顺着打开的大门往外飘散,待久了几乎有一种自己要被那香一口吞进去的错觉。
顾岁寒三人来到青鸟坊门口站定,犹豫似的交头接耳了片刻,门口的小童便注意到了这批潜在的客人,热情地站起了身:“几位客人是想买香吗?”
顾岁寒扮演了一个合格的心怀不安的客人,磨磨蹭蹭地踏出半步来:“是……可我看此地现下似乎并不待客?”
“不不不,有客自远方来,我青鸟坊岂有不招待的道理?”小童连连摇头,语气却有些生硬,像是从谁那里生搬硬套地学来的似的,小胖手拽着顾岁寒的手腕把人拉到青鸟坊门口,对着里面喊,“阿姐——有客人——”
他话音刚落,这小楼的深处就传来了细细的动静,似乎有一个腰肢柔软的女人翻身下了拔步床,沙沙地向大门走来。
随着她的步伐移动,小楼的灯光从最深处被一盏盏点亮。等到拐角处的最后一盏灯被点亮时,一个婀娜的女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此人眉眼细长,眼角斜飞,但又不显得凌厉,而是像狸奴那样带着些柔和的妩-媚;唇红而薄,仿佛含-着片口脂似的,一头长及脚踝的秀发披散开来裹在她身上,不像青丝,反而像是乌黑的纱云。
她从暗处走出来时,几乎有些不像人,反倒有些像一缕飘出来的烟,轻而无物,柔若无骨。顾岁寒看了看她,几乎疑心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没忍住又震惊地低头看了看底下拉着自己手、鼻涕流了一手一脸的小男孩。
这能是一对爹妈生出来的孩子?
这缕烟在顾岁寒半丈之外停住了脚步,没先招待他们这群客人,反而先轻轻地斥责了小男孩一声:“无咎!”
这小屁孩名字还挺文雅。无咎被姐姐放重语气喊了一声,顿时窝窝囊囊地松开了顾岁寒的胳膊,捞了片还算干净的衣角把自己的脸擦干净,小声道:“姐……”
顾岁寒:“……”她算是知道这青鸟坊为什么门庭冷落了,要是她看见这迎宾的小童是这副德行,她也不愿意进门。
烟一样的姑娘恐怕也是这个想法。她哀叹似的呼了口气,伸出手把无咎拉到身后,这才盈盈行了一礼:“小女子溯水,乃是这青鸟坊的调香师。掌柜的不在,由小女子暂代几日,不知各位客官有什么需要的?”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伸出一边手引人进门。这是个迎客的姿势,但不知为何被她做出来就有一种舞蹈般呼吸的韵律。
顾岁寒提起衣摆跨过门槛。路过半俯着身子的溯水时,她脚步微微一顿,着意看了她一眼。从溯水的视角应该能看到她靴子在她面前停留了一瞬,但她却像没注意似的,保持着那个姿势轻飘飘的顿在原地。
一直跟在后面的陈二娘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伸出手指轻轻拉了拉顾岁寒的袖口。这在行动中是要和顾岁寒耳语的意思,但顾岁寒仿佛没注意到似的,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然后重新迈步越过了在一旁扮演迎客松的溯水。
在只有陈二娘看到的地方,顾岁寒的手背在身后,轻轻左右晃了晃,示意稍后再说。
直到三人都完全越过了溯水,她才直起身,示意弟弟去把门关山,自己轻移莲步,缀在了殿后的端木昂后面。端木昂的心思没有陈二娘细腻,但他也本能地感觉到了这女人的不对劲,有些戒备地侧头看了一眼对方。
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出了异常——
余光里,那个刚刚还在流鼻涕的半大孩子无咎站在门外,小半张脸已经被逐渐关闭的门扉挡住,剩下的大半张脸在逆光下也不甚清晰。
但端木昂还是看见了他脸上与自己年龄完全不符的,半个冷冷的笑意。
那绝不是看客人的眼神,而是看掉进陷阱的猎物的猎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差点失控出声:“执——”
“端木。”
温和的声音忽然从前方响起。
他猛得转过头去,后背的冷汗还没消,目光就撞上了一双盈盈的笑眼。
落棋阁里没人见过顾岁寒真实的容貌,但很多人都说过,顾执棋的笑容仿佛具有某种法力,让她哪怕披着再离奇的假面,也能被一眼看出来那是她。
而就是这双眼睛,以俯瞰全局的姿态,将刚刚的前因后果与他的失态尽收眼底。
刹那间,端木昂因为无咎的那个笑容而跳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回原地,进而,一阵后怕又缓缓爬上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