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元年。
跟随方虹逃离骆都四年后,方撷真回到出生的地方。
郁郁葱葱的山林间,竟藏匿着一扇巨大石门,她初见这等磅礴恢宏之物,不禁惊叹。
石门一侧,又卧一巨石,上刻“水月谷”三字。
方撷真心尖泛着凉,追杀她的命令,分明是从这石门后发出,她和方虹却,要在这石门后求生。
“见到谷主,一定要认她,她能保护你。”
这话,方虹已嘱咐过许多次,生怕方撷真忘记。
方撷真僵着脸点头,她至今无法接受生母另有其人。怎么会呢,抚养了她二十年的方虹,不仅不是她亲娘,还是将她从亲娘身边偷走的人?
这份震惊将要伴随她一生了,方撷真没有放下此事的自信。
“我要开门了,真儿。”
二十年过去,方虹还记得入谷的机关如何开启,很快,石门随着隆的一声徐徐敞开,门内竟是一处空旷山洞,一眼望去,竟没有什么奇特。
“小心些,随着我走,不要走错路。”方虹拍拍方撷真的肩,示意她跟紧自己。
才进山洞,方撷真便懂得了方虹为何这样说。
洞壁布着无数机关,稍有不慎,踏错一步,便不知要以各种方式死亡了。脚下则刻着许多能活动的方形格子,根据人的动向而动,是触发机关的关键所在。
格子灵活变化,方虹走一步,算一步,还要顾及身后的方撷真,一趟走下来,已满头大汗。
“娘,你离开水月谷十几年了,竟还记得机关怎么过……”女儿崇拜母亲是很正常的事,而方撷真敬佩之余,还有许多对未知的畏惧。
方虹很珍惜方撷真的这声“娘”,以后,很难再听到。
她也珍视再摸一摸女儿脸颊的机会,遂将手扬起,落在方撷真侧脸,温声细语:“水月谷是个很年轻的江湖门派,成立不过三四十年,我离开的时候,谷中功法、机关都还不成熟……而且,我参与过山门机关的设计。”
方撷真瞠目,难怪方虹常在她小时候亲手做小玩具给她,什么小水车、九连环、小木马……
都是灵巧又精致,原来方虹的本领不止是做小玩意儿,还能做大玩意儿。
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山洞另一侧是更大的天地,瀑布流水、桃花夕阳,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
半柱香后,方撷真母女被请进一间茶室。
茶室背阴,纵然开了大花窗,亮堂是亮堂,屋里依然凉飕飕的,又或者是方撷真心冷,再热的太阳也无用。
待会儿见了武红英,她该做什么?
喊一声“娘”,母女相认,然后呢?
抱头痛哭吗?
尴尬窘迫吗?
还是木偶似的呆坐着,相对无言,什么反应都不给?
恍若又过了二十年之久,门外才有人来,脚步声急促沉重,像是怕茶室里的人逃走一般。
方撷真不自在地夹紧手臂,未及一次呼吸,落在她脸上的光便被匆匆赶来的女人掩去许多。
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
一个因奔跑而气喘吁吁、鬓发散乱的女人。
即使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时隔多年再见,也未必能认出彼此,方撷真却在第一眼就相信,自己千真万确是武红英的女儿,做不得假。
她与武红英的容貌,足有七成相似。
一样的淡眉大眼,一样的高挺都鼻峰,宛若刀鞘。
只不过,年仅四十余岁的武红英,相貌竟格外很显老,鬓边华发丛生,全然没有盛年女子与一派掌门应有的精气神。
她枯槁多年的脸,终于在看清了方撷真时重显春华,唇齿却因久别重逢的冲击,说不出半个字,唯有一翕一合地颤动。
方撷真瞳孔稍震,原来这就是她亲娘啊。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水月谷谷主会是个意气风发的侠士,怎会是这般憔悴呢?
“真儿。”不及方撷真回神,方虹悄悄提醒了一声。
方撷真闭了闭眼,冲武红英艰难唤道:“……娘。”
她的护身符有了,就是这声“娘”。
从今以后,水月谷不会再有人害她,她会是名正言顺的少谷主。
方虹安了心。
在武红英脸上,震惊与喜悦相融,悲痛和惋惜相衬,她几乎是扑过来,将方撷真拥进心口:
“我知道是你,我一看你的长相就知道……天底下,只有你和我生得这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