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手机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在穿衣起床。真田无比坚定道,“我马上就来陪你。”
幸村真的笑了。
“笨蛋!”他忍不住骂道,身体照旧一抽一抽的,“现在这个时间,你怎么过来?没关系的,”
他说,
“只要我知道你也在就行了。”
只要我知道,手机那一端的你,现在也在担忧我就行了。
“不许过来!”幸村又一次警告,或许是长久的疼痛让他习惯,也或者,他又狠狠咬住枕头,直到巅峰过去,才勉强开口,“你陪我说一会儿话就行了。”
真田停下拿网球袋的手。
“嗯。”
可是说些什么呢?
少年起身,拨开窗帘,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银辉遍地。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他依稀想,可惜他完全无心欣赏。
“你的病,”真田慎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大好呢,”幸村平和道,全无隐瞒,“我本来希望,如果能提前检查出病况,那么最好不要手术就能痊愈,但是现在……”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样,医生道,常规的医疗手段几乎不起作用。
“是嘛。”
真田麻木道,几乎是不经意的,脱口就是安慰。
而伴随着这些熟悉的话语,幸村踉跄支起身,他望向窗外,月光啊,忧伤,美丽,静寂,使飞鸟在树丛安眠,让喷泉在喜中哀泣……
“弦一郎,”
他对着那个与他此刻共享一轮明月的人,突然问,“你相信命吗?”
第二日清晨,
真田焦急推开门。
精市,他望着清晨林间浮动的光点,回忆昨夜的场景,堪称心急如焚。
“弦一郎!”
只是可惜,他的步伐还没有迈出,就听到后面一阵严厉训斥,“太松懈了!”爷爷苛责的声音将他钉死在原地,“你这个样子,难道又是要去找幸村?”
真田默认。
“我不反对你看中友情,”老人家挥袖将一张纸甩在他脸上,“但是你已经国三了……上学期期末人家手冢可是考了年级第一!而你呢,网球打不过人家,成绩也不进反退?”
真田指关节白了白,不发一言。
走廊人影闪动,似乎是母亲听到声音,出来查看。
“还有剑道,”爷爷丝毫不客气,“平心静气,无喜无忧!我却看你日夜浮躁得很!坐禅坐不好,将棋下不成,字也练的一塌糊涂!你就说你最近都把心思花在什么上面了吧!”
“你自己觉得呢?”
弘右卫门厉声呵斥,“你再这样堕落下去还怎么考东大法学系?”
“是我太松懈了,”
停顿半晌,真田主动反思,他低头后退一步,退进玄关,退到阳光再也照不到的地方,“我会努力的,”
“努力成为您希望的人。”
摊开作业,复习功课。
是的,真田叮嘱自己,我最近太过松懈,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错了好几道不应该失误的题目,爷爷的提醒是对的,我……
他盯着课本看了好久,
直到被短信提示音惊扰,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看下去。
是幸村。
对不起,他编辑回复,我今日,他犹豫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写下,临时有事。
发送。
放下手机,真田踌躇半日,才十分小心地从抽屉最底层摸出一本笔记本,翻开来,悉心摸索。
里面记录的一笔笔,都是钱。
很好,昔日的幸村曾转着手中笔,扭头笑道,上报家长高级餐厅实际啃面包,弦一郎,我们又偷偷攒了不少钱呢。
是啊,不少钱呢。
真田想,然后毫不犹豫把这个月的零花钱全部记上去了。
自从幸村住院后,对方的那一部分账目彻底暂停,但是不知怎么,他没有停,依然每个月都竭力地裁减开销。
这点钱能在神奈川租房几个月呢?
他想。
太松懈了!
可是,他又指责自己,不应该这样的,爷爷也是关心我,元不看心,亦不看净……他在心里默诵了十次经文,然后强迫自己集中专注,聚精会神在眼前的课本上,已知复合函数的极值为……
等到一切结束,他提起竹刀,推开门。
“弦一郎,”听到小儿子房间里的动静,和枝合上杂志,“你现在是要去道场吗?”
“是。”
真田道,“非常抱歉,是我最近太松懈了,才让爷爷失望。对不起,我会去道场练习素振一千下……”
“你去吧。”
和枝打断,眼里是一种积压的平静。
她站起来,将桌上的几本零散的《柳叶刀》按照日期和分类排好,最后整齐放回书房。
一排杂志的上方,是自己身穿蓝色博士服,含笑抱着毕业证的照片。
学姐,一别三十年……
原来,
都已经三十年了啊。
我做家庭主妇,原来,都已经三十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