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可奈何地转身,看向正好撕下了新一页书的卫樾,拿出最大的耐心温和地说:“陛下的伤需要医治,若是不喜太医近身,臣代为上药可好?”
听到温催玉折返的关心,卫樾的心弦被无形的手轻微拨动了一下。
他垂目看着沾了血迹的书上字迹,一双黑珠子似的、光泽总显黯淡的眼睛颤动了下。
但转瞬之间,卫樾蹙起眉,唾弃自己竟如幼儿似的这般容易被影响心绪,真是没用。
他抬起头,摆出意欲讥笑温催玉自讨没趣的神态,正要开口,却又在目光落在温催玉脸上的瞬间,怔住了。
温催玉没有和他对视,因为温催玉的目光往下一点,正落在他的伤上,那眼神关切又夹杂着无奈,而且……竟渐有了心疼的意思。
卫樾的右手伤得实在严重,温催玉越看越觉得目不忍睹,都不知道卫樾是怎么忍着不吭声的。
他不忍再看下去,抬眸看向卫樾的眼睛:“陛下,您若是不反对,臣就再吩咐常喜去叫太医了?”
对视上了,卫樾发现,温催玉眼中竟是又隐含泪光,仿佛……仿佛是因为心疼他的伤,感同身受要落泪。
卫樾没吭声,只是下意识攥紧了握在手中的书页。
这一用力,卫樾那本就被燎破了表皮,更严重处更是烧伤裂开的右手便涌出了更多血珠,淋漓落在本就不干净了的书页上,看得温催玉吃了一惊,更加不忍。
温催玉匆忙上前,在卫樾的书案前面和卫樾相对而坐下来,然后他伸出手,想要把书从卫樾手里拿出来,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陛下,您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手别再用力了,好吗?”
卫樾还是没说话,只是顺着温催玉抽书的力道,松开了紧攥的右手。
温催玉把书放到一边,握住卫樾的手腕,虽然忍不住蹙眉,但还是仔细看了看卫樾的伤势:“这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啊——常喜!快去请太医!”
常喜还是忍不住看卫樾。
温催玉道:“陛下同意了的,放心去吧。”
常喜见卫樾没有出声反驳,这才敢领命:“是,奴才这就去!”
卫樾一声不吭地摆出一张木头脸,温催玉看着他这虽然还是不好相处,但前后对比就知道已经是软化了的模样,不由得轻叹。
虽然理智一再提醒温催玉,不要把卫樾当成寻常十六岁少年来看,可这一而再的,温催玉还是放不下觉得卫樾是个“倔强叛逆少年”的念头。
温催玉想,卫樾虽然说过要砍手割耳朵割舌头,但毕竟没有真的行刑。
昨日温催玉先是装病,便让卫樾没再纠缠砍手的事。后来真病了,卫樾也没有放任他晕厥不管,让宫人给请了太医。
夜里不睡觉,折腾值守的侍卫在屋顶你追我赶,确实不温良,但也不至于十恶不赦,毕竟没害人命。
后来掐他脖子,这的确恶劣,可……
好吧,这件事若是为他开脱,说“反正我没有死”,温催玉觉得自己就有熊家长的嫌疑了。
但看着面前的少帝,卫樾那故作不屑和冷漠的目光,温催玉还是忍不住心软。
他想,回顾方才卫樾的言行,他分明是期待能被关心的,可偏偏不仅要装作不在乎,还要字字句句都是排斥敌对,直到他折返再次表达关心,终于才以沉默表达默许。
……心智很不成熟。
但温催玉忍不住再度思索,如今才十六岁的卫樾……即便原书剧情里,后来他是个实打实的暴君,可如今才十六岁的卫樾手中无权、身边无可信任之人,他对待旁人的关心,表现得像个刺猬,又何尝不是情理之中呢?
温催玉犹豫了下,看了眼殿外,反正太医还没过来,他就这么抓着卫樾的手腕僵持着,似乎也有点怪异。
于是温催玉开了口,仍是和风细雨、带着轻哄的温柔:“陛下方才把自己的手放在火上,应当也是觉得疼的吧,那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自己呢?是觉得臣这授课方式,让您不舒坦了吗?”
他这么一说,卫樾就想起方才温催玉用竹简挡脸的样子,于是气性又上来了。
但他动了动手腕,却没继续抽出手,只语气恶劣道:“温太傅管念书叫授课?你这太傅当得,比朕这个皇帝还轻松啊。”
温催玉有了心理准备,倒没生气,他心平气和地说:“那是因为,臣赴任之前,听闻陛下曾有过一位太傅,正是因为那位太傅管得太多,惹了陛下厌烦,才招致髡刑。”
卫樾眉间蹙得更厉害了。
“那位太傅是德高望重的儒学大家,臣年纪轻资历浅,自认不能比那位大儒强,既然他都无法让陛下信服,臣自是不敢托大。所以陛下昨夜说,本以为臣是明哲保身,倒也确实没错。”温催玉轻言细语道。
他想试试,坦诚相待能否换来少帝卫樾的几分真诚,若是能,也未尝不是个好趋向。
只是,他若是选择了完成系统给的任务、教导卫樾,那就意味着得罪了如今权倾朝野、手握皇帝实权的摄政王……这也着实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啊。
卫樾又一声不吭了,他没想到温催玉突然这么温情脉脉,竟能坦诚至此。
温催玉耐心地看着卫樾,不让他继续沉默:“陛下,可怪臣此前明哲保身?”
卫樾冷笑,夹枪带棒道:“你觉得你错在明哲保身?不,你错在昨日失心疯,突然想做个‘好老师’,简直愚不可及。”
温催玉这个太傅,起初授课的一个月都很安分,所以卫樾对这个太傅挺“满意”的。
接着听闻他因郁郁不得志而酒后失足重伤,卫樾也没什么感觉,不用每天都来见渊阁坐着应付几个时辰,卫樾乐得自在。
可偏偏昨天温催玉打破了这个平衡,让卫樾不得不注意到他。
卫樾看着面露无奈的温催玉,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温太傅是怀才不遇借酒浇愁撞坏脑袋之后,突然大彻大悟,改变主意想要赌命做个好老师,免得浪费你的惊世之才了?”
温催玉觉得这个说辞不错,于是从善如流地轻轻颔首:“这样说,倒也不算错。但臣不想步前一位太傅的后尘,所以斗胆请教陛下,那位大人到底是怎么得罪您了?臣吸取教训。”
卫樾难以理解地看着温催玉。
温催玉现在好似真一点都不怕他了,居然还敢跟他“请教”!
“他说话朕就讨厌。”卫樾抬起下巴。
他用一种“你有本事毒哑自己”的睥睨目光看着温催玉的反应。
温催玉:“……”
这小兔崽子就是没法好好说话是吧!
正好,太医在这个时候来了。
为了方便太医给卫樾看伤,温催玉收回方才一直握着卫樾手腕的手,往旁边移开了点。
手腕上没了钳制,卫樾竟突然觉得有点空落落似的……
来的是专门给皇帝看诊的方太医。
方太医过来之前,还以为这回和往常一样,只是少帝又闲着无聊消遣他玩了。
刚走进见渊阁,看到卫樾脸上不见痛楚,方太医更是以为常喜被迫夸大其词而已,卫樾并没有什么伤情。
但没想到近前一看,卫樾的右手居然真的烧伤严重!
刚跪下行礼的方太医连忙膝行几步:“陛下,您这手是……还请陛下手过来,臣为您清理伤口上药。”
卫樾却不肯,他看向温催玉:“你不是说要给朕上药吗?骗朕?”
温催玉:“……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