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歪着身子往后一看,钟易川关切的眼睛看来。
不等他开口,苏蓉狠狠甩开手,失衡的身子往水里栽倒,踩着水踏了数步,又被钟易川抓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身后的钟易川下意识伸手抓,没抓住,也跟着下水,抓住苏蓉乱扑腾维持平衡的胳膊,没让她踩空坐在水里。
苏蓉踩着水,好险没滑坐在河里,但扬起的水花还是打在她的头发上,沾湿的碎发一缕缕得垂在她脸侧。
她的脸就像山水画留白一样淡,压着眉抬起的眼睛野猫一样凶,水珠滴滴地从她眼前落下来。
苏蓉就这么看着他,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撸下去:“你不需要再巴结我了。”
“公主府不会再给你任何帮助。”她迈动腿,脚在水里搅动出声音“就像这样,落水难保,也给不了你什么权势依仗。”
她淌着水走过剩下的一小段路,走动时甩出的水花雨点似地乱溅。
苏蓉并不是完全笃定。
火铳也许就不是他拿的。
但是她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子弹出膛的巨响回荡在她脑海里,而这一声羌响势必会被所有人听见。
当火铳出现在金吾卫的手里,像刀剑一样常见。
苏蓉第一次见到火铳时,它安静地躺在木匣子里,她理所当然的将这东西与弓弩联想到一处。
但当她扣动扳机,巨大的响声冲荡在她耳膜里,苏蓉心里一日更比一日不安。
京都里的第一声羌响打中的是皇帝,而凶手就是她娘亲。
当火铳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皇城里第一声羌响不会有人提起吗?
会不会有人提起?
最开始被刻意忽略的事实不断翻上心头,苏蓉一日比一日不安。
任何风吹草动都叫她胆战心惊。
回府安置好小酒,苏蓉换了身衣服,整理好仪容,便揣着册子往宫里去。
她将从寨子里带回的东西交给苏卿。
寝宫里只要姊妹两人,苏卿一贯独坐在桌案旁,手边放着笔墨书册,现在又多了些奏折。
“你看了吗?”苏卿随口问着,接来翻开,眼前却看着苏蓉,示意她坐下说话。
殿里也就两人,苏卿的桌案旁又无椅凳,苏蓉自己去搬了小圆凳来,坐在她不远处:“随手翻了几下,前面的字我虽认识,却不知读的对不对,那些字瞧着与平日里写的字很是不同。”
苏卿闻言偏头看她,眼里的浅笑有些小小骄傲:“这叫简体字,笔画简单许多。”
苏蓉对上她的表情,微微怔了下。
四妹妹以前对她总是冷冷的,现在亲切许多。
她点头:“确实简单许多。”
但苏蓉却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了,她谨慎地回答,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苏卿成了那个主动的人,她又用那样的眼神看了苏蓉一样,冬日里暖融融的阳光落在皮肤上般:“我想将这样的字推广,你觉得怎么样?”
苏蓉讶异地看她一眼,不着心就直视她的眼睛。她慌忙挪开,这是逾矩了。
“这……我不清楚。”她嗫嚅着说,不明白苏卿为什么问她这个,更不明白为什么问她。
苏卿有些失望地耸耸肩,低头翻看手里的册子。
最近的变故太多,苏蓉成长了许多,但心防还是很单薄,她的心思依旧很简单。
苏卿不说话,安静后苏蓉对她刚刚的想法认真思量了下,还是问出口:“为何问我这个?”
称呼是个问题,叫皇后娘娘太疏远,叫四妹妹太无礼。
苏蓉掂量犹豫着,最后省去了称谓。
嘶拉一声,册子以书籍中缝为分界线,被苏卿分成两半。
她把后面的一半递给苏蓉,苏蓉怔怔接过来。
苏卿对她的态度越来越琢磨不清了,苏蓉左摇右摆的提防心又警惕起来,小心觑着苏卿的脸色。
她显然是发现了苏蓉的不安,包容但又觉着有些好笑:“随口一问,你别想太多。”
苏蓉显然还在想,她垂下眼睫,温顺地点点头。
苏卿并不放在心上,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苏蓉:“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什么?”
“你觉得我可以把简体字推广吗?”苏卿微笑着问。
苏蓉不觉又抬起头,怔怔地无礼地盯着苏卿的眉心看,看了好一会儿,她点头:“你一定可以。”
苏卿的眉心松弛地舒展开,嘴角微微上扬着,维持在一个稳定又宽厚,让人心安的弧度,双目如鹰而又被水波一样柔的天性包裹着。
她就是月光下盛开的月季。大朵大朵的坠在枝头,花瓣放肆地舒展着,皎洁冷白的月光照在象牙色的花朵上,天与地,广袤黑色空间里,她是唯一的白,唯一的花朵,唯一的可以看见的东西。
如果一切无序混乱,苏卿也会从混乱里跳出来。把一切无序踩在脚底。
苏蓉也不知道自己对她哪儿来的,这样的信心。
她总觉得苏卿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且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