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点头说:“也不是独一份了,杨大人这么大的生意,想必在滇池郡也有香坊。”
“姑娘聪慧过人,”看苏蓉态度软和,杨掌柜更加真诚,笑说“但我家主子的是如何也比不上姑娘的香坊,听闻里面多是用琉璃蒸香,器具精巧非常。”
小酒已签完了字,同苏蓉一起看向眼前这人。
原来还打这个主意。
杨掌柜开口:“不知……”
“时辰不早了,”小酒开口“姑娘,早些回去吧。”
滇池郡的香坊苏蓉还另有安排,自是不会轻易抛出去。苏蓉接了小酒的话,对杨掌柜说:“劳烦兑成银票或是轻便的物什,送去东市的聚宝街自东往西数的第三户。”
“全数兑成银票恐要费些功夫,不知米粮锦缎可否?”杨掌柜落后半步亦步亦趋跟在苏蓉的另一侧。
苏蓉看一眼小酒,小酒态度坚决:“只要银钱。”
自隔间里出来,穿过热闹的店面走出大门,杨掌柜还在争取:“姑娘既已将仓房里的香水都尽数买与我,那滇池郡的香坊也无甚大用,何不一块丢开手去。”
他也瞧出小酒在苏蓉面前很有几分话语权,说话时更往小酒面上陪笑。
小酒只当没看见,那不是她能做主的。
苏蓉钦佩他的能力,没为他的死缠烂打恼怒,再一强调:“那处我还有用,杨掌柜不必多费口舌。”
跨过门槛,她脸上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钟易川就站在街对面,目光柔和如晨辉,暖烘烘地拢在她身上。
苏蓉脸上的笑顷刻不见,寒着脸与杨掌柜告辞。
到底还是乘了他的东风,明日不知京都里又要怎么传。
小酒跟着上了马车,见苏蓉紧咬着嘴唇苦恼:“姑娘何必挣这口心气。钟公子虽在朝上深得皇上青睐,但到底只是个小门户里的贵子,姑娘之前怎么待他,现在还怎么待他好了。”
“胡说什么,”苏蓉狡辩“四妹妹那册子里的东西我还没学会,哪里有时间去搭理他。”
“得了吧,”就算有面纱挡着,苏蓉也能看见小酒要把自己翻撅过去的白眼“姑娘明明是恼他不如以前殷切,更怕长公主走后掌控不了,干脆把他拒之门外了。”
苏蓉埋在内心最深处的不愿承认的事实就这么被小酒轻易戳破,恼红了脸,她听见马车外有哒哒马蹄声,知道钟易川就在外面。又羞又恼:“快闭嘴!还了你的良籍真是越发纵得你爱胡言乱语了。”
小酒确实少了许多顾忌,并不为她的呵斥胆怯,反而继续说:“我与姑娘一块长大,比姑娘你还要晓得你自己。姑娘愈是怕步长公主殿下的后尘,愈适得其反,何不像四姑娘那样,敢想敢做,何必瞻前顾后。”
苏蓉被她戳的愈发恼火,耳朵红的要烧起来般,与她拌嘴道:“你自己都怕旁人的眼光,成日戴着慕篱遮掩,反倒说我胆小了。”
小酒也被训得上了火气,她一心围着苏蓉转,又想这脸上疤痕的由来更加委屈。
眼见两人要争辩起来,外面驱马跟随的钟易川敲响马车,苏蓉在火头上,正好拿他撒气,一把扯开帘子:“做什么!”
钟易川只看见她晶亮的红唇一张一合,就算她心里不畅快,卷翘的睫毛与乌黑的大眼睛也如此闪亮。
她像只昂首挺胸的山雀,有时又像顶着石头长出来的鹅黄色的草芽。她永远充满生机,永远知道自己的方向,她是狂风暴雨里的一切,是朝着电闪雷鸣横冲昂扬的最小生命。
钟易川会永远为她折服。
他垂眸盯着她,笑意自眼底蔓延,河水初融的暖意带着粼粼波光闪动:“你竟因此忧愁?”
苏蓉愣了下,才明白小酒方才的话果真被他听了去。
一时不晓得该气哪个,磨着牙剜他一眼。
这一眼万种风情,火星子般落在这一次眼里,呈现燎原之势。
他眼中的艳艳春水里有岩浆滚动:“你尽不必因此忧愁,我的什么都是你的,就算死成一团灰,也只能被你扬起。”
苏蓉的心被牵动了下,怔愣片刻,面上更加恼怒:“别拿这些话哄我!”
说罢觉着自己的话太孩子气了,撇头瞪了眼小酒,嗔怪她混说。
再转头,满脸的情绪已被藏下去,忍着脾气,客客气气地对钟易川说:“今日劳公子帮忙,改日我公主府必然答谢。”
车帘放下的一刻心里针扎似的疼了阵,马车外的马蹄依旧相随,但她始终端坐着一言不发。
小酒也从方才小家子拌嘴的闹情绪里回过劲来,窥着苏蓉倔强又隐忍的表情,不敢再多话。
姑娘瘦了好些,脸上的婴儿肥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绷着下巴时更有独当一面的坚韧。
虽然她的肩膀还很稚嫩。
直到马车外相随的哒哒马蹄远去,苏蓉绷着的那根线才断开,犟头犟脑的眉宇里罕见地挂了哀愁。
“我并非忧愁,”她看着小酒,一点笑更像哭“我是怕。”
“他明知我母亲之死另有蹊跷,却故意瞒着我。”
小酒疑惑地看来:“姑娘不是不生气了吗?”
苏蓉摇头:“不是生气,是失望,他骗我,不与我交心。小酒,”明媚的双眸淬炼后变成一汪潭水“他不愿将最真实的自己露出来,这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