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奕的方向与他们相背,似乎是走出了这个权利的漩涡。
直至走出很远,她脸上和善的面具终于垮下:“告诉司天台,他们这段时间观测天象,看见有妖女荧惑紫宫,致使北疆兵气冲斗,天下即将大乱。”
王勉唯恐哪里触怒了她,脑袋弯的格外低,哄小孩儿又不敢多说话,轻声细语地:“奴才遵旨。”
张子奕冷哼,整个人都窝进椅背里,细嫩的手指点着额头,声音寒的浸人:“哼,张子云也不知道怎么教的孩子,巴巴的殷勤讨好着棵死树。”
说着又笑一声,听得人脊背一毛。
自守寡后,她只做素净淡雅的装扮。面上是薄薄的粉,嘴上是薄薄的胭脂,一双黑亮的眼也总是和蔼的半垂着,骤抬起来便显出那双在眼睛里占比极大的黑眼珠子,唇角钢丝一样紧绷着向上牵扯,颜色似含冤而死的藕荷色山茶花。
纵使六面玲珑如王勉,在她面前也无时不是胆战心惊,唯恐惹了这位主子不高兴。
“太后娘娘说的是,皇后不过是瞧着表面风光,背后不知多少人恨毒了她。若不是您在摁住那些人,他们早就触柱死谏,皇后的检察院更是难行寸步。”
张子奕稍稍顺了口气,眉宇间的阴鸷到底难歇:“那东西到底是个麻烦,到底是哀家心软,怕给他拘的紧了,没去管皇帝将那些个虾兵蟹将的按了进去,如今还真有些棘手。”
王勉细听她这语气,悄悄觑一眼,果见她唇边真有些柔和的笑,也跟着笑说:“太后真真心疼皇上。”
“是哀家错疼了他,”她语气倏忽间变得阴冷,怨恨的盯着一片虚空“如今带着杜景河也跟着胳膊肘往外拐!”
王勉脚底板都跟着紧张地抽筋,不等脑子多想,嘴里安抚的话就呲溜出来:“娘娘莫恼,皇帝是受人蛊惑,若这人没了……”
一双淬毒的眼射来,他顿时噤声,冷汗瞬间爬满整张脸。
“……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良久,张子奕悠悠开口,半夜里的凉风似的“想也是上了年纪,你也该颐养天年了,叫些个年轻懂事的孩子来顶你。”
王勉几要晕厥过去,他在太后身边侍候,干净的不干净的事儿都经过他的手,张子奕要他颐养天年,无异于是封死他的嘴,判他死刑。
脚下一软,吓得魂魄飘起来之际,太后的舆驾前迎面跑来一个内侍。
皇城之内规矩比天还大,这内侍瞧见太后的仪仗还快步疾跑,要么是寻死,要么是有比天还大的事儿。
被太后呵住,内侍往地上一跪:“周昭仪要生了!”
这确实是比天还大的事,张子奕略怔了一瞬,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追究王勉失言,等了这么些时间,终于到了开盲盒的时间,着急往周向烛的寝宫赶。
回禀完半路上遇见的太后,那内侍接着往紫宸殿赶去,跑了一身的汗,最后在殿门外候着。
里面正在议论军国大事,若是寻常的政务门口的太监也就替他回禀了,况且周昭仪毕竟是不受宠的妃子,怀有身孕皇帝也从未去看望,只能跟人一块等。
户部尚书,也就是苏敬宪跪在地上,被身旁的王社逼问到辩无可辩——户部六月才入库的一百万两白银不知了去向,他抬眼看眼塌上的苏卿。
苏卿终于开口:“莽县开出铁矿一事想来诸位也有所耳闻,银子是我挪去开矿了。”
莽县一事着实是闹了好长时日的风波,概因那处有一老汉状告,直接告到京都的京兆府门前,哭诉新上任的县官苏崇阳私掘矿洞,害死了他的儿子。
这老汉是如何越过府内衙门、州内衙门;是如何一路如他说的“死了一回又一回”来到京都;又是如何早上进了城门,在不识字的情况下,中午就能准确找到京兆府,还在短时间内找了状师写了诉状等等等。这些都不重要。
大家都心知肚明。
重要的是被捅出来的事:莽县有座矿洞,莽县的县官还是皇后的亲哥哥。
此事便很值得深究。
莽县这个不起眼的小城一时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去看一眼,瞧瞧那汉子所说的“草民不知是什么矿,只听说过那里面夜里都发着金光”。
但没人能进去,那里被严防死守,至今都是只许进人不许出人。
这件事最后虽然不了了之,帝后在朝堂上澄清莽县掘出的是座铁矿,却无人愿意相信。
倒是有了个意外之喜,这‘金矿’谣言流传出去后,苏卿招揽起人来更方便了许多。
王社好容易揪住了苏家的错漏,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松手,恭恭敬敬对苏卿作揖道:“娘娘应叫检察院仔仔细细去公主府中搜查一番才是。”
王社这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无声的奚落拉到最满。
堂中顷刻鸦雀无声。另外三人紧了紧嘴边的肌肉,将脸移过去,一旁袖手旁观看戏的侍中郎詹康顺没那些顾忌,直接用袖子掩住半张脸,光明正大的在袖子后面笑。
“哪里轮得到他们,”一直默不作声,透明人般的皇帝忽然开口“眼见为实,尚书令该自己去看。”
声音冷硬如寒冰。
谁人都知道莽县被守得如一铁城,他去了,不定还能不能出来。
王社脸上八方不动,拱手要再说话,沈穆庭直接打断他:“谁在外面。”
从周向烛寝殿赶来,正与门口内侍低声抱怨,忽被点名,吓得立直了脖子,干脚鸡般呆在原地。
守着紫宸殿的内侍显然比他见过的世面多,不紧不慢地推开厚重的殿门,站在门外躬身答:“回陛下,是周昭仪宫里的,来报周昭仪即将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