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社让千牛卫动手?
不。
压根不用王社说话,当刺客喊出王社的名字时,这个朝堂上就有无数人要杀他。
沈穆庭身上的龙袍将他压的步履蹒跚,步伐像喝醉了酒,他走到那个动手的侍卫跟前。
一只手握住他的头顶。
“去杀了他。”
另一只手指着跪在原地的王社。
命令下达,持刀侍卫却迟迟不动。
沈穆庭缺乏锻炼,不见天日的手白若脆纸。
龙爪般盘桓在他的头顶,手骨突起。
“不去?”
侍卫颤抖着,豆大的汗珠如雨落下:“方才是微臣一时情急,恐歹人——”
带血的刀插进他的胸腔。
刀是好刀,但沈穆庭的气力不足,只插进一个尖。
他两手握住,咬着牙,憋着气,用尽全力再往里推了一臂。
直将剑整个穿入他的胸腔,抵着剑柄,再难穿进去。
温热的血从泉水般涌出,顺着剑柄浸染他的衣袖。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跳动。
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面部的肌肉都待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有嘴角与眼眶周围的肌肉紧绷拉扯,神经质地颤抖。
活脱脱一个冷静的疯子。
大殿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轻轻的一声,沙袋落地的动静。
是沈穆庭反手一推,被刀刃捅穿的侍卫大虾般蜷缩倒地,而沈穆庭喘着气踉跄后退。
满是血的手指微微抬起,向王社的方向。
“尚书令,一品太师,王社。谋害皇后,即刻撤其官职,押入刑部大牢。”
血从他手上落下。
有人立刻上前,跪地:“陛下……”
沈穆庭:“违者同罪。”
“是!”
千牛卫上前,除去他的顶帽朝服,将怒目圆睁,浑身肌肉紧绷着抗拒的王社挟起。
须发花白的宰辅维持着体面,没有叫嚷,路过沈穆庭身侧时。
他用悲怆的嗓音:“陛下!臣辅佐三代皇帝,绝不会行如此愚钝之事。”
但没人听他说话,直至被推搡到殿外,仍没有一人替他说话,王社这才惊呼:“求陛下明察!”
事实从来都是由胜者谱写。
真实到底如何已经不再重要,皇后用自己的性命拉下王社,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
赤裸裸的政治资源里,没有人扶起倒下的大树,只有暗中窥伺,瓜分势力、替代王家的野心。
王社的声音随着他的远去渐渐消失。
沈穆庭垂着眼眸,沉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他站在原地安静许久。
直至他的头动了一下。
这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若不是冠冕上的冕旒晃动一下,他侧目的动作没几个人能捕捉。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或竖起耳朵听,或悄然窥探。
沈穆庭朝苏卿倒地的方向侧着脸,低垂的神光长久地凝视苏卿睡着般沉静面容。
血已经在苏卿的腰背后形成一个小泊,她的一只手无力地摊在地上,另一只仍捂着腹部。
沈穆庭如石雕,足足站了一刻钟有与余。
令人窒息的一刻钟后,他终于有所动作。
这与其他人是老虎旁漫长的煎熬,与沈穆庭却是一个念头的转瞬即逝。
他走到苏卿身边,缓缓蹲下。
刚蹲下便晃了一下,自己险些倒地上坐着。
夏朝恩伸手掌了一把,沈穆庭挥手挡开。
冷声吩咐:“把皇后抱到殿里去。”
夏朝恩神色一动:“皇后身上有伤,太医已经来了,不如……”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被厚重的华服架起的高大身影笼罩在夏朝恩头顶。
冷漠且不容抗拒地看着他。
夏朝恩低头:“是。”
抱着苏卿,被衣服褶皱藏起来的手下,夏朝恩在她的胳膊上用简体字写下‘小心’两字。
还捂着肚子装死的苏卿顿感大事不妙。
苏卿被安放在塌上,全程都尽职尽责的伪装成一根面条。
夏朝恩根据自己十二年的奴才经验,观察沈穆庭的脸色,将一屋子人都带出了门外去。
沉重的大门关上后,屋内再无其他响动。
苏卿惴惴不安地躺在塌上。
夏朝恩只留下‘小心’两字,她却不知道要小心的是什么。
一旦闭眼躺下,在毫无睡意的情况中,苏卿的脑子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受控制的浮想联翩。
由‘小心’两个字想到如今的处境,又想到太后张子奕,再想到上一世死前。
等等——
忽然刹车。
苏卿的食指抽动一下。
她肚子上的匕首呢?
意识到这一点,眼皮下的眼珠也跟着移动。
“还装?”沈穆庭的声音森冷入骨。
屮。
苏卿泄气般叹出一口气,用三秒稳定好自己的情绪。
缓缓睁开眼,冷静地望向他。
她想坐起来,抬起胳膊发现半边都是血,便改为撑起半边胳膊。
苏卿支着身子,严肃道:“怕你演技不好,没告诉你。”
“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可以更快达到你的目的?”
沈穆庭眯起眼睛,珍珠流苏一样的冕旒还是遮挡了些视线。
苏卿的生存本能察觉到浓重的危险,她胳膊上的寒毛一根根立起来。
“好,”沈穆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得很。”
苏卿无比明确,如果沈穆庭手上的匕首是真家伙,他一定会先把自己捅了,然后发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