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坐在一团稻草里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当了一个多月的阶下囚,苏敬宪似乎变得又瘦又小,佝偻着身子,散乱着花白的头发走过来。
“怎么又是你一个人来?”他抓住牢门,与苏蓉隔着一条条木柱相望“你哥呢?”
“在忙着疏通,现在衙门里的人都不愿意见他,他只能多费功夫,在别人的毕竟之处守着。”
隔着木栏门,苏蓉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放到苏敬宪面前的地面上,还有苏敬宪上次要的酒。
“墙倒众人推,没了你娘和皇后,你大哥就算拦住了又有什么用。”苏敬宪站在木栏门后面,根本无心吃喝。
“能见一个是一个,”苏蓉已经适应了她的新身份“他们避着大哥哥,说明是不愿意当面下大哥哥的脸面,当面说说情,兴许就有人愿意出出力,就算洗涮不掉父亲身上的罪名,能逃过死刑也好。”
一根能支撑起家庭的梁柱。
“快吃吧。”苏蓉说。
苏敬宪长叹一声,握着木桩缓缓蹲下来,然后坐在地上,拿起碗筷,忽又想到什么:“太后那边……”
苏蓉原本蹙起的眉头更紧几分,她沉默着摇摇头。
苏敬宪垂下头,安静地吃饭。
酒菜都被用空,苏蓉再伸手进去把碗碟一个个收起来。
酒足饭饱,苏敬宪枯黄的颧骨上染上一层酒醉:“蓉儿以后莫要独自再来,纵使要来,也多带几个人,你好歹是个闺秀,成日里在牢狱里进进出出,日后传出去,该怎么说亲?”
苏蓉没搭腔。
苏敬宪继续说:“爹爹在里面都能听见狱卒嚼舌根,听闻前日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姜大人向你搭话了?”
“命都快没了,父亲还担心脸面。”苏蓉用力盖上饭盒“我怎知道跟我说话的是谁,父亲要是没有嘱咐,蓉儿就先回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娘一个模样,不过是多问几句,罢罢罢,你回去路上当心点。”
他不胜酒力,歪靠着牢房门浑浑噩噩道:“下次再多带些酒来,酒能浇愁,酒是好东西。”
苏蓉站蹲麻了的脚:“你去被褥上睡,此处不比外面方便,若染病了如何是好!”
看着苏敬宪吭吭唧唧地磨蹭到炕上,苏蓉才黑着脸出去。
小酒从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饭盒。
苏蓉有心与她叙旧,可实在提不起多余的力气,勉强笑道:“多谢。”
一直沉默到快到最外面的一扇门,也就是大理寺狱连接巷道的侧门。
在这扇门之前,苏蓉将饭盒从小酒手里拿回来,提在身前。
小酒正奇怪。
苏蓉忽然加快步伐,躲瘟神一般,不看路闷头往前冲,直撞到坐在门口的小石狮子头上,与人说笑的那衙役。
“诶呦!”
三层的食盒,四四方方的黄梨木,棱角不偏不倚正撞上他的脸上。
苏蓉反应比他更大,手一撒,实木的盒子又砸在他的脚尖上。
“诶呀!”她大叫一声“真是对不住,刚从黑黝黝的大牢里出来,眼睛看不清东西。”
小酒慢了她几步,愣愣看着被撞得捂着脸歪着嘴的衙役。
这是进门时咒骂他的那个。
她愣了一下神,苏蓉装作捡东西,不当心用盒盖再甩中他的下巴,那人疼得两只手都捂着脸,躲着她往远了去。
“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苏蓉一手捏着碎瓷片,一手拿着木夹层,逼着他过去:“对不住对不住,你脸可还好?快叫我再瞧瞧。”
将人逼得连连后退。
小酒捂着嘴,又想笑又想哭,低着头去捡一地的零碎。
苏蓉还在与那人扯皮。
那人到底只是个差役,连个官都算不上,哪敢真跟长公主之女掰扯,捂着脸退避三舍,最多也只是在心里暗骂:轮着自己当值,他绝不让她再轻易进去。
苏蓉带着小酒走远了些,还频频回头看那人的倒霉相。
“明日必定青肿,”苏蓉拐着小酒的胳膊,得意道“只可惜没对准他那张臭嘴,合该给他捧烂了,把嘴里碰出个创口,叫他半个月都不能好好吃饭才对!”
“姑娘还是这般无法无天,”小酒捂着嘴笑,转而又担忧“他们会不会为难驸马爷?”
苏蓉撇嘴:“再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够,父亲如今是大犯要犯,朝堂的风向标都指着看他是死是活呢。”
“这话怎么说?”
苏蓉冷嘲:“若他死了,就说明这朝堂上还是太后只手遮天,若父亲被放出来了,送回故土养老,那就说明皇帝跟太后还有斗的余地,再反而,父亲非但没死,还洗刷了‘冤屈’,那朝堂就是皇帝的了。”
小酒点着头:“原来还有这些层顾虑。”
感叹完,小酒赞叹道:“姑娘竟懂这些了!”
苏蓉洋洋得意着刚要笑侃回去,忽听转角后面传来个声音:“你父亲不会死。”
走出来的是等候多时的吏部考功司的郎中,詹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