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满心怨恨,来到京师,准备报仇。”竺音替她接了句话。
夏柔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
“我要是真如你所说,有这样强烈的复仇意愿,就好了。”
“可我只是个懦弱的人。”夏柔的视线转回池面,语气复杂,“我从三岁时开始逃亡,奶娘带着我,一路从苏州逃到京城,把我拉扯长大,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因为有她撑着,我也算平安快乐地长大了。”
“她总说知足常乐,在我面前常常都是笑着,不会露出什么愁容,她从来没提起过过去的事,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忘了,原来,我还有个过去。”
夏柔想起奶娘的脸,目光变得很温柔,“她其实可以抛下我,改头换面,去找个好人家,也能过得很好,她懂礼仪,会识字,会女红,我的阮咸也是她教的,她什么都会,可却因为我,被偷走了所有的人生。”
“你知道吗?那天,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夏柔突然抬起手,想要拉竺音,又想起她的警告,缩回了手。
“那天,你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想起了她……我长得还算清秀,快及笄那两年,有个商人想纳我做妾,奶娘不同意,那商人就诬告我勾引他,不知廉耻,他夫人带着几个家丁,找上门想要收拾我,奶娘就拦在我身前,替我挡住了一切。”
“我虽然懦弱,也知道长此以往,定会出事,所以从那以后,我开始走出自己的小院,与邻里交好,时常探听周围人的消息,家里缺银子,我就偷偷跑去茶馆酒楼卖艺,我还学会了收买人心,为的就是在下一次有人要来找麻烦时,有人能帮我们一把。”
夏柔扯起嘴角,“可能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我做得很好,哪怕自己根本不喜欢那些事。”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也许会一辈子与她相依为命。”夏柔眼眶微红,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清晰。
“那日,我从酒馆回家,远远的就瞧见我家那个方向有浓烟,我感觉到不妙,跑回去的时候,家没了,人也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我的人生,由第一场大火换来重生,由第二场大火摧毁希望。”
“我当时就不想活了,想要冲进去寻死,被一个人拉住,他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是有人精心计划好,想要杀我灭口的,如果我此时冲进去,就再也不会有人给奶娘报仇了。”
“你猜猜,想杀我的是谁?”夏柔看向竺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竺音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摇头道,“不会是谢予言。”
夏柔表情复杂地笑起来,“你可真喜欢他。”
“他年纪比我还小,我当时也不肯相信他会费尽心机来杀我,毕竟他完全不像是会牵扯进过往那些事情中的人。”
“直到我知道了他的外祖父是秦无涯。”夏柔望向天空,“秦无涯,就是当年徽帮商人的领头者,同知陷害我爹,需要这些商人提供名单,而那份名单,秦无涯就有参与。”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同是贩卖私盐的罪名,公孙家满门抄斩,他秦无涯却风光地封了伯爵,女儿封妃,外孙是皇子,凭什么?”
“凭什么秦家毁了我的一切,他的后代还要夺走我唯一的亲人?!”夏柔声音尖锐,发出了如同厉鬼一般的叫喊。
竺音表情没什么变化,等对面发泄完,开口道,“找上你的人,希望你杀了谢予言。”
“是,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我都是五皇子这一方的人,我被送进青楼,培养成花魁,然后经他之手,转送给谢予言。”
“我一直在找机会,想要杀掉他。”夏柔低下头,俯视着池中鱼儿,她说的好像有些久了,连撒欢的鱼儿都没什么动静了。
“第一次,是花朝节,女子乐师表现得不好,我装作失意,崴了脚,想要他心生怜惜,趁机接近他,被来找我的廖茹打断了,我失去了机会,被乐师们带回了院子。”
“第二次,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夏柔嘲讽道,“没想到杀人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我做好了计划,府上却遭了刺客,全府上下,乱成一窝粥,我想趁乱刺杀,却连人都找不到。”
竺音沉默了,她好像猜到第二次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了。
“我已经做好了第三次的准备,但是有天夜里,有人突然给我塞了张纸条。”夏柔皱起眉,“那上面说我只是被利用了,劝我赶紧离开伯爵府。”
“我当时已经意识到,有人在盯着我的一言一行,但是暴不暴露对我而言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从踏入伯爵府的那个时候起,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第三次,我救你那次?”竺音提问道。
夏柔摇摇头,“收到那张纸条以后,我静下心来好好想过,其实奶娘的死确有蹊跷。”
“谢予言并不无辜,但如果他不是杀我奶娘的凶手,我也不能让真正的罪人逍遥法外,所以那天夜里,我原本是想借苦肉计取得他的信任,只要能靠近他,我就有机会得到奶娘死去的真相。”
“结果你雇的刺客,想杀你。”竺音想起了那支箭的位置,正对夏柔的心脏。
夏柔嘲讽地笑道,“他是我入府前结识的江湖人,我以为他底子够干净,没想到还是给的不够多。”
“竺姑娘,你并非常人,我看得出来,你心思干净,若是想要活命,就不要继续留在伯爵府,或者,远离京城,这里满是尔虞我诈,不是你我可以对抗的。”夏柔抬起手,月光穿过她的手,也没有在她的脸庞上驻足,径直撒向了她身后。
“你看,这就是我的下场。”
她转了转手腕,抓不住一束月光。
“谁杀的你?”竺音问道。
夏柔想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夏柔。”
竺音转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黑一白,两个鬼差,正瞪着眼睛,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身后的夏柔。
其中穿着白衣的男子,看见她转头,有些疑惑,而一旁的黑衣女子则是面不改色地朝她问好道,“小姐安好。”
竺音其实不认识黑衣女子,但是听她这么一讲,也知道她是谁的人了。
她不应声,转头问夏柔,“谁杀了你?”
“小姐。”黑衣女子在她身后,突然拔高了声音,“神仙不得干涉凡人生死。”
她在说话的同时,夏柔朝着竺音,愣愣地摇了摇头。
竺音不解,她身后的女子便道,“因为这位死者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案发当天夜里,死者未曾见过凶手真容。”
竺音不再开口,也不再追问凶手。
从鬼差嘴里,能套到这点话,已经实属不易了。
“竺姑娘!”
夏柔被两个鬼差拉走,这才从得知竺音身份的震惊里回过神,朝她急切道,“小心莫青,她底细不干净,还有,谢予言绝非善类,神鬼易避,人心难防,你千万不要与他牵扯过深!”
黑衣女子静静地拉着夏柔朝地府通道走,白衣男子看了看她,疑问道,“你不掐掐她的嗓子?”
黑衣女子目不斜视,与刚才的态度截然不同,她挑了挑眉,道,“不必,神仙亦是局中人,随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