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端起旁边一壶沸腾的白水,打开茶壶盖,准备注入白水,忽然瞪大了眼睛。
——果然没猜错!祁佑桢真的在茶壶里留了一小条绢帛,绢帛上甚至写了字——所以他今天的把戏其实是通过这个茶壶给自己传书,还当着祁迦引的面?
难道他没想过,假如李如海不让她来品鉴茶味,这条绢帛就被祁迦引发现了?!
怀宁顿时头皮发麻,汗流浃背。
李如海在身后给祁迦引捶背,忍不住小声道:“神医也真是,太在意关心陛下了!白水都注入茶壶中,激发出如此浓郁的香气,她还在那一动不动。想是提到要给陛下试试这安神茶,格外谨慎小心。天底下除了神医,还有谁如此关心陛下龙体?”
“你的意思是,天底下除了神医,旁人都巴不得孤死了?”
李如海马屁拍错,笑容尴尬,连连打自己的嘴:“当、当然不是。天底下百姓无不关切陛下龙体。”
祁迦引方才继续看着怀宁。的确,自从怀宁确定要帮他品鉴安神茶后,一举一动便格外谨慎专注,仿佛不想错漏任何一味香药……
和他分开后,怀宁长了许多本事。行医、配置丸药、经营医馆酒水铺面……让他熟悉,又让他陌生。这种陌生,和她不变的对他的关心,便如同那一丝丝混含在药味里的兰香,偶然地,拨弄他的心房。
祁迦引的胸腔仿佛也因此感到一丝灼热,分明的指骨敲在竹席上,手背上带着某点隐秘欲念的青筋,随着他的举动泵起,落下。
“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神医依然无法辨别出茶壶由多少味安神香制成?”祁迦引忍不住嗤了声,开口。
怀宁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品鉴茶壶里的香药呢。
怀宁连忙低头:“香药种类繁多,为了确保它们都能对应陛下体质,于陛下龙体无碍,民女还需要一点时间。”
她可能是紧张的,身子轻颤起来,湿漉漉的发丝落到了粉腻纤细的指尖。祁迦引仿佛也被茶水的热意熏蒸了,喉咙干渴,松了松衣襟:“还需要时间?还要多久,不要孤白信了你。”
先前几次接触,他何时信过她?她的医术是精通还是不精通,根本在他一念之间。想来,一切应该只是因为,祁迦引对她身上的任何变化都不感兴趣,所以也就不在意她如今医术如何。
这句话,反倒激起了怀宁的胜负欲。她一定要分辨清楚才行。
“佛手、安息、桂花、沉水、百合、广藿……”怀宁努力分辨着,眼皮蓦地一跳,她不免不确定地瞥向祁佑桢,瞳孔震颤。里头难道有一味苜蓿?苜蓿倒是没什么,但是和广藿在一起便犯冲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利。可是苜蓿的味道很淡很淡,怀宁一时又无法确定,难道祁佑桢真是个狂人,为了不知道什么的缘故,故意给祁迦引送一个毒茶壶?
祁佑桢仿佛觉得玩笑还开得不够大,竟然还追着问:“神医,是否有话想问本王?”
“没,没有。”他自己送祁迦引什么东西不清楚?还好意思反问。
祁祐祯仿佛不嫌事大,桃花眼含着秋波似的,更凑近怀宁,“当真没有,还是不敢问?……”他甚至跟怀宁比了个“夫”的口型,怀宁的心跳到嗓子眼。
“当真没有。”她吓得拔高声线,“河间王,莫怪我挑刺,方才听你把这茶壶吹得天花乱坠,实际里面也不过是些普通安神药,远远不如我给陛下亲自调配的香药。即便你不是大夫,难道就没有听过一人一方的道理?不是什么人都适合喝这一壶茶,不如我重新调配一个方子,你再差人拿去贺州着匠人重制一个安神茶壶,如何?”
出于对祁佑桢玩笑开得太大的愤怒,怀宁说这句话时,语气都不自觉冷了。甚至是用下巴对人。
祁迦引看着她的视线,愈发灼热。
就为了这一点小事,怀宁竟然也要跟祁佑桢据理力争。那些勋贵宗亲,哪一个给他献礼抱着真心?也不过是走个场面。此茶壶的特色显然不在香药本身,而是创意。可是怀宁为了他的身体着想,竟然还敢命令河间王重做一个。
多年以前,她还是他妻子的时候,其实怀宁也经常会提醒他,注意这里、那里。不过那时候祁迦引不甚在意,那是他一步步狩猎,应该得到的奖励。他也不怀疑,实际上怀宁在斟酌良久后,终于看向卑微的他,是经过多方权衡利弊的结果。他利用她,她何尝不想利用他?
时至今日,他仿佛才看清,她的奖励,远远超出他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