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很清晰,没有那种强烈厚重的故事感,像一个没有经历过太多悲哀的人,像,一个永远活得轻松快意的人。
感受到说话时肌肉的颤动,京以珠听到他问出一个问题:“你猜我为什么能做到那么尽忠职守?”
一个人在拥有权利的情况下,腐烂的野心就会开始滋长。封隐化成人类,拥有思想,具有欲望,那他的野心呢?没有吗?
当然会有。
在接触家里的讯息之后,京以珠就貌似对拥有权利的公职人员抱有一种暗色滤镜——简而言之,她并不相信当下的官场,还存在两袖清风的人。
至于她最初为何会认为SEHD的工作者一身正气,也是基于共生界的循环链不成立,纵使拥有野心,也只能居于一方狭隘。
可事实证明,SEHD的人只是心境明朗。
只是善良,仅此而已。
“因为…你忠诚?”京以珠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不与善良并行的形容词,封隐笑起来,抱着她的手有些颤抖。
“猜对了。”封隐说,“喝点热咖啡。”
京以珠抬起头,将身体从男人身上剥离。
他像唠闲话一样说着以前,他的以前。
“我和封逸往前数个一百年时间,在那之前其实从来都没有参与过政务之事。”封隐甚至还跟京以珠碰了个杯,而后继续道:“见过很多人,也算有几个朋友…啊当然死了,因为战乱。”
“封逸也不是完全没有情感,所以在二战时,也是华夏被日本侵略的那时候。”封隐笑道,“他和我说,要是这一场战争胜利了,这个世界还是这样,我们就篡位。”
“为了保持和平。”
封隐轻飘飘几句话让京以珠愕然:“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参与国事呢…”
他摇头,笑:“我和他其实都不是责任感很重的…生命体。”
“可是你们还是建立了SEHD。”京以珠不解,“为什么啊?”
封隐看向京以珠,说了一句令她感到模糊的话:“你没见过那些人。”
那些人?是谁?封逸他们吗?
京以珠眼中的茫然显而易见,封隐没有给她答案,只继续说:“你也知道华夏发生了很多战争,从而站出很多皇帝,一点一点推动华夏的历史发展,无一例外从辉煌走向衰败。”
“封逸在二战时和我说,他不想再目睹战争、重复的朝代革新了。”
青年的目光好似透过温暖的灯光,重回了那片充斥着呐喊和冲锋号的战场。
“那时的封逸和我都认为侵华战争也是无数战争里的一场,又出现一个皇帝,又成立一个朝代——和以往一样。”
京以珠激动起来:“但是你们想错了!”
“对。”封隐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们想错了。”
“在战争中期时,我们遇到了他。”封隐缓缓聚焦了自己的目光,平和地看她:“子任先生。”
接收的目光分明那么平静,那么温和,京以珠却感到灵魂在重重颤抖。
“封逸有预感,子任先生会成为胜利者,但我们见过不止一个胜利者。”封隐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京以珠的咖啡杯壁:“要凉了。”
京以珠哪还顾得上咖啡,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后续发展:“然后呢然后呢?”
封隐笑着说:“然后封逸问他,他是不是也要当皇帝。”
“他说,他不当皇帝。封逸没信,然后子任先生说,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人民,只是为了和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没等京以珠问,封隐就说:“但是我和封逸谁都没信,毕竟好听话谁都会说。”
“结果就是华夏胜利,我和封逸见证了开国大典。”他的目光再度失焦,说:“我永远都忘不了在子任先生说同志们万岁时,封逸的表情有多震惊。”
京以珠也没忍住笑起来,“想想也是,以前的都是皇帝万岁对吧。”
“是啊,对我们冲击可不小。”封隐低低地笑出声,“子任先生言行一致,所以我和封逸放弃篡位的想法,毕竟我们谁也没法怀疑子任先生有多爱人民。”
面对一个爱人民比过爱自己的领袖,无论是活了上千年的封逸,还是已有几百年生命的封隐都选择了臣服。
“原来是这样…所以之后就成立了特殊事物处理司?”京以珠大悟,突然又很好奇地问封隐:“你们也参与战争了吗?”
封隐为她解开一个个疑问:“处理司是建国的第二天成立的,不过我们并没有参与过战争。”
“啊?”京以珠诧异:“当时的情况很紧张,我以为你们会帮忙呢…”
封隐摇头:“当初的共生界伴随着战争局势也很混乱,我们能做的就是严苛执行‘共生者不允许参与低阶种战争条例’,倘若我们插手,只会引来更多的共生者参与战争,届时场面只会往更加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京以珠一拍脑袋:“是我轻率了。”
她认为共生力可以助长胜利的火焰,但没想过条例一旦被打破,只会有更多目的不明的共生者堂而皇之地参与战争。
“确实。”封隐少见地没有安抚京以珠的懊恼,而是直言道:“哪怕华夏所有的参战战士都是普通人,那也是拥有勇气与忠诚的人,也是同样拥有强烈爱国情怀的人。”
声音传进京以珠耳朵里,他说:“没有我们,华夏也会胜利。”
“…我果然想得太幼稚了一点。”京以珠忍不住捂脸,“惭愧我把先辈们的精神想得太差劲了…”
封隐轻笑一声,说:“烈士们知道你的歉疚了,会原谅你的。”
待咖啡蒸腾的热气已经消失不见,封隐才说:“现今的人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法想象到那种残酷,尸横遍野血肉横飞,一到夏天肉身腐烂之后的味道隔很远都能闻到。”
“之所以成立特殊事物处理司,不仅仅是我们对子任先生的承诺,也是我们真的想与战争永别。”封隐的声音很轻,又很重:“我知道因特殊事物处理司的成立牺牲了很多人,但我不想牺牲更多人。”
京以珠不敢再看他了。臊意冲上脸颊,她只得低下头颅,对自己幼稚的想法做道别。
维护和平的盾保护着华夏人民,即便维持盾牌存在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封隐送走一个又一个成员,然后迎接新成员到来,如此反复。
他一直在维持着盾。
封隐说他不需要安慰,原来是他作为一个人类的心脏也化作了一面盾牌。
会受伤,会痛苦,但也会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