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就算真是他所为,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槐安眯起眼睛,细细地推敲。父亲到了漠北,没了残毒的干扰,依父亲的威望与母亲的能力,当很快便可收管漠北的势力,待他们稳定了漠北后回京,桓遂再挟东海的军功,大约是就可以顺利与她成婚,届时,他拥有的势力将遍及全国,从西境到东海,中原到南界,可以说,整个北郑都在他的囊中。
相反的,倘若药方无用,父亲稳定漠北的时间便会拉长,也会顺势拖延到他俩的婚事,假如情况再坏点,平家被耗尽家底,那么这门婚事,对他来说便不再那么有利益了。
诚然,她是打心底不想以这种功利主义来揣度桓遂的,不过既然事情在她脑里过了一圈,眼下的选择也就明朗了,不管桓遂最后的打算究竟为何,这帖药方该是可信的。
于是她抬起头来,问延康道:「殿下可还有说什么?」
延康摇了摇头:「殿下没说什么。」
延康顿了顿,道:「只是奴才想替殿下向小王妃要个人情。」
「这帖药方弥足珍贵,是殿下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一处深谷老医那求来的,为此殿下还亲手服侍那老医十多日,替他晒药、打扫药房,处理各种陈年杂物。殿下那么金贵的手,却亲自卷起袖子,铺床、洒扫、拭尘,我们这些奴才想帮忙,还被他斥退。直到最后那老医才老大不甘愿地给出药方。」
他续道:「殿下为了小王妃,可是什么脏活都做了。小王妃可千万要记得殿下这份恩情啊。」
槐安吞了吞口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闻,脑中不断浮现那个骄傲尊贵的王爷跪在地上擦地板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违和。
那家伙竟为了她阿爹,抛下自尊,花费宝贵的时间,就为了求得一副药方。这实在是超出她对桓遂的认知。因此,槐安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了。
于是她颔首,摆出淡定自若的神态,说了句「知道了」后便打算让延康离开。
倏地,一个念头冒出来,槐安于是让延康稍等一下后,将玉册揣进怀里,匆匆奔进去。半晌后,当她再度奔出来时,手里多了块纸。
她将那方纸递给延康。
延康恭敬接过,垂着脑袋,并没请槐安解释。
槐安搔了搔颈子,神态多了些羞赧,末了才有些坎坷地道:「这...是我家厨娘的枣花糕食单,他很喜欢,恩...你...到他身边后,照着食单,给他做几块吃吧。」
延康恭敬拜下:「奴才代殿下,谢过小王妃。」
你赠我与药,聊报之以糕,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让延康离开后,槐安才复又重新低头,盯回玉册上头的药方。
她在嘴中叨念「深谷老医?」心中想着,怎么从来没听过?就连平家、次兄、薛家那都没听过这号人物,况且,倘若真让他们打听到,哪轮得到桓遂,她自个儿亲自去跪。既如此,桓遂究竟是如何打听到这个消息的?
末了,她忽然一拍册面。
天东铺。
差点忘了,那家伙手上有天东铺啊!
天东铺可是全北郑,不,可能是整个大陆中拥有最完善情报系统的单位呢!
既如此,那么桓遂能够找到寻常人查不到的消息,就情有可原了。
槐安接着又想,不仅如此,天东铺还是有着可与智能系统比拟的人脑大数据系统的超强情报单位,在南北境各地暗埋数千至数万眼线,将所有信息以特殊方式加急送到京城本铺,本铺中有数十名大掌算,管理余下数百小掌算,每时每刻整理、核对、搜索、归档所有信息,再由大掌算理清事件脉络,精算出将来可能的发展,再将这些情报以千金贩卖给所需之人。
也因此,桓遂能够变相的未卜先知,也在情理之中。
且当是彼时王云诺落马后,桓遂才推敲出后续的发展可能为何,特别交代延康在事情发生时赶快将药送过来吧。
哎呀,说到这个,她甚至还没去信骂阿兄不告诉她天东铺的事呢。
思及此,槐安也不再钻进怀疑桓遂的胡同里,也自然没去思考到拥有天东铺的桓遂是一个多么强大又恐怖的存在。
她奔至常驻平府的沈郎中之处,将玉册交给对方看。她都还未多说些什么,沈郎中的手就颤抖了起来,只听他语气中有着激动与喜悦:「小女君,这...这...这可是能解公爷残毒的绝妙方子啊!」
「真的吗!」被郎中再次确认,槐安心里头安心不少,同时也不禁振奋了起来,父亲的身子终于有好转的机会了。
沈郎中一面审视玉册,嘴中一面喃喃念着不知名的药理,槐安听得云里雾里,但仍旧能够感觉到郎中的兴奋。
「虽不能保证绝对完全解毒,可只要按着这个方子,服用几次,搭配施针,催出药性,残毒定能减少个八成有余!」
沈郎中继续惊喜地摇头赞叹:「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从未看过此等妙方,开此妙方者堪称大罗神仙,没有融会贯通的天份,就算苦心钻研毒理到极致,几辈子也未必能研究出来!妙哉妙哉!」他道:「小女君,可否赏脸,告诉老夫此妙方从何而来?」
「噢,恩...,算是因缘际会吧?」槐安道。
「因缘际会呀...」沈郎中沉吟着,却没再继续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管道,即使亲近如斯,也有不方便说的时候,于是他也只能暗自惋惜,无缘得见妙手神医。
槐安点了点头,尽管她也算是颇信任长期为他们家看病的沈郎中,但她仍旧直觉反应,桓遂帮忙找药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思及此,她忽然又想到此中重要的关键点,于是对沈郎中道:「沈大人,恩...,巧得妙方一事,还请您切莫对外宣扬。」
沈郎中颔首:「老夫清楚,小女君莫担心。」
「如此,槐安谢过沈大人。」尽管槐安的官阶比起沈郎中来说,高了不知多少,但沈郎中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该有的礼数她还是尽足的。
「不敢当。」沈郎中手指触着玉册,眼里闪着跃跃欲试:「这些方子都是寻常可得,待老夫过两天配好药材后,当立即前往公爷府,为公爷解毒。」
槐安当即就要谢过,随后一想,又道:「还是由平府这来备这些药材,沈大人亲自前来即可?」
「好。」沈郎中道。
槐安谢过,旋身高高兴兴地跑回家,迫不急待要告诉父母这个消息。
她一面跑,一面思考如何说服父母。
经过这几日,父母对皇帝的不信任怕是已经又已加深了几分,他们清楚,平家之所以还能繁盛如斯,乃是因为父亲身子不好,因此皇帝并未如对王云诺那般,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要拉平家下马。而今,若父母得知有能够解毒的治病之法,第一时间绝非欣喜,定是惶惑不安,忧心此举若传到皇帝耳里,怕是又要增加皇帝对平家的忌惮与戒备。
槐安已经想好了,她会信誓旦旦地向父亲保证,除了桓遂、延康、沈郎中以外,无第五人知道这件事,且她也已经和沈郎中交代过,千万不可对外宣扬。以此来让父亲放心。
再来,她也要劝说父亲,千万以自己的健康为重。父亲受残毒所扰已久,如今又被派往漠北任帅,没有将身体调养好,肯定吃不消,严重甚至会命丧异乡,这绝非他们想见,与其如此,不如冒着被皇帝猜忌的风险,康复后重整旗鼓,将漠北收归麾下,纵然最后皇帝仍然打算狡兔死走狗烹,他们,也有一搏的机会。
她将一切说词都想好了,就等着父母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甚至已经预期父亲会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殊不知,归府后,得到的却是与她想像截然不同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