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银饰,他们会撬开棺材。以前的洞丢过。”
老吴的手抚摸过刀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下垂的嘴角忽然抬了抬。
“以前有贼,我打过。”
就像是迟暮的英雄想起自己潇洒征战的时候。
虽然只是一瞬的自豪,背后多少年付出的心血都凝聚在这一刻。
在马亮和周遥川的引导下,老吴终于磕磕绊绊地和大家说清楚了“洞葬”的传统,以及他们对于祖先的尊敬。
并非所有的族人都会把棺置在这处洞穴,通常只有德高望重,颇有成就的宗族子弟的棺材才能留在这里,而且要用木条架起,象征着“有朝一日,落叶归根”。
通灵的“祭师”会领着大家进行复杂的充满规矩的仪式,什么入殓、杀牛、点火把,最终将棺材送进洞穴。
每年节日如春节、三月三或清明,要是按以前的规矩,都要为祖宗们杀牛,还要“跳洞”,在阴洞对面的阳洞中穿着盛装,载歌载舞的同时吹奏芦笙,好不热闹,用热烈与喜悦向老祖宗们表达感激。
哪怕到现在,平日也留下了杀鸡、敬酒、焚香这种最简单的祭祖仪式,每年都要进行好几回。
这不,快到七月半了,也就是常说的中元节,祭祀也少不得。
众人在洞口尊敬地拜了拜,口称叨扰,这才举着相机,跟随老吴进入宽大的洞厅。
这是喀斯特地貌中特有的溶洞,高约有二十来米,最高处恐怕还要更高,宽敞程度不亚于一个小广场。
至于深度,在洞口时根本看不出来。走在钟乳石下,群棺之中的小路上,估摸着深入了有将近百米,甚至还没到尽头——只是道路变窄,棺材不便再进,才到此为止。
好想知道洞穴的尽头是哪里。
周遥川被自己忽然的想法吓了一跳。
非专业人士不要探野洞——和洞潜是一个道理,人们必须要克制住这份以生命为代价的好奇。
那些棺材中,最靠里的明显有了很久的历史,表面布满了时间的皱纹与印迹,甚至还生出些暗绿色的苔藓。
有些棺材的边角脱落,被后人用灰土修复,还重新刷了漆。
老吴十分自然地扶着棺材,有时还会靠坐在上面。
在他们眼里,祖宗们是十分乐意托举自己的子孙的,这些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日常。
不过,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代的守护了。
随着城市化与规范化,有些传统渐渐消失,人们为了现实的生计,没有人再去做这些纯靠敬重与体力的劳动。哪怕是老吴,偶尔也得去打打零工赚钱糊口。
老吴很坦然,轻轻拍着棺材盖儿,“让孩子去吧。”
让孩子们去吧,走出大山,去做他们想做的事,做为社会有贡献的事。
我们在时代洪流中努力前进,就是对祖宗们最好的回馈。记得,偶尔也来看看他们。
老吴来到洞口,目光深远地望向漆黑洞穴的深处。
这个小世界里,葬着他的祖先,还有自己的爷爷、父亲,作为守棺人,他们也会留在这里。
等自己再过几年,还有人会把自己送进去么?以后还有谁呢?
他不知道,但他也并不在意。
只要守好当下,对得起列祖列宗,把生前的最后一班岗值完。
老吴站在洞口,就像是个把守城池的将军。他在阳间,守的是一座阴城,一片祖先们能够安息的世界。
“传说他们的祖先不入土为安,是因为他们是逃难出来,期待着后人能带着他们的棺材落叶归根,而不是葬身他乡的土地。不过原来的地方是哪里呢?没有人知道了。这里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家。”
马亮唏嘘不已。
“老浪,过几天中元节,要不一起去放个河灯?也算是祭祖了。”沈逝水问道。
“去啊。”马亮叹口气,“是不是年纪大了,说到生死的事情,总觉得恍若隔世。”
“以前祭祖,祭的是不熟的名字。现在跪在墓前一抬头,却是熟悉的人了。”蔚岚摸摸鼻子,有点酸酸的。
艾征天歪着脑袋,单纯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是半蒙半懂的,识趣地没说话。
“先在贵州拍完这段,然后我们各自回一趟家吧。也好好看顾在世的亲人们。”
马亮摸着下巴,心里头虽然是些吵吵闹闹的过去,但怎么想,年轻人出来就不肯回去的行为多少是有些一时意气了。虽然事业重要,但如果能顾得上的话,还是不能数典忘祖。
人情味儿是人类特有的文化,是精华还是糟粕,或许岁月会慢慢影响每个人的认知。
尤其是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有时会突然领悟过去那些不能理解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思念会在时光中无声地闪烁。
沈逝水牵着周遥川攥紧的手。
周遥川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与祖先如今在哪里,或许是在某片土地,某条河流,某片海洋中。
那就点燃一盏河灯,让思念能够随水而去,总能去到他们身边。
向他们诉说一直以来未能开口的愧疚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