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慢吞吞起身,捋顺了身后乱糟糟的长发,打个哈欠问道:“叶子戏,推牌九,打马吊,都不会吗?”
左今也与傅从雪默契地摇摇头。
那女子把头发拿筷子盘起来:“你们这些修仙人士真没意思,活了这么些岁数,连博戏也不会。”
顿了顿,女子又道:“我叫江陆九,你们叫我陆九就好,我这人呢,平素就爱找乐子,好赌好酒好呷客,所以开了这樊楼,满足自己的一点小爱好。”
江陆九利落地掀起衣摆,脚踩在高凳上,两手抓着骰盅,上下利落地摇晃:“既然不会其他的博戏,我们就玩最简单的,赌大小。”
江陆九的眼睛直直逼视着左今也:“你有随时叫停的权利。”
伴着江陆九摇骰子的声音,底楼开设的十二张赌桌陆陆续续也坐满了人。
楼梯左侧走下来十二位姿容端庄的丽人,为首的就是那位在破庙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秦芷若。
伴着这十二位姑娘走出,底楼的氛围霎时间被炒热,一群赌徒在高喊她们的名字,当中数喊秦姑娘的声音最多。
秦芷若和一众姐妹在大堂中间的高台上给诸位见礼:“奴家秦芷若,携十二节气姐妹,见过各位大人。”
也有和左今也他们一般第一次来这樊楼的客人,纳罕道:“不都说是二十四节气吗?台上怎么只站了十二位?”
有懂行的拍拍他的肩,解释道:“你有所不知,二十四节气确为二十四个姑娘,只是被编作正副两册,台上这几位,是副册的姑娘。”
“至于正册的姑娘何时得见……”那人拖长了调子:“我来这樊楼赌了三年,也就见过那么一位,已算是万中挑一的幸运。”
只见秦芷若作出请的手势,边上两位姑娘齐齐拉开卷轴:“今日樊楼博戏,筹码:人眼珠子。”
新手倒抽一口冷气:“这这这,这是作甚?”
老手淡定地抱手,还有空喝一口酒葫芦里的老酒:“这就被吓破胆了?鬼市里汇集三教九流,干得原本也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人眼珠子作筹码,一点也不稀奇。”
随着骰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场面一时陷入焦灼。
修真人士耳力都颇为不俗,然而此处嘈杂,操持骰盅的又是一位老手,左今也没把握赢。
冷汗一滴一滴顺着左今也的颊边滑落,左今也观察着江陆九的神色:“停。”
骰盅瞬间停下,江陆九稳稳扣着骰盅,问道:“博大还是博小?”
左今也迟疑两秒:“我赌大。”
江陆九一把揭开骰盅:“双六,恭喜!”
左今也定睛一看,确实是两个鲜红的六字面朝上,不由松了口气。
江陆九重又懒懒靠回榻上:“在这樊楼内,输赢大小都是我说了算,但是二位贵客不必紧张,樊楼和千丝阁一向交好,千丝阁出手讨的人情,我江陆九自然也要卖上几分面子。”
江陆九掌心里掂着方才那两枚骰子,骰子抛起又落下,左今也的一颗心也跟着跌宕起伏。
却听见江陆九开口道:“在京城里做生意,不管黑的白的,总要有上面的人担保。”
“如今的京城局势复杂,我们樊楼仍能屹立不倒,那是得了朝歌公主的恩允。”
骰子又落回江陆九手中:“今夜风大,二位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总不会是为了淌这趟浑水吧?”
未等樊楼里的一切见分晓,国丧的钟声庄严地敲打了九下,震飞了无数宫中的鸟雀,它们在宫殿上空盘旋着、惊叫着,一如皇子降生那日,盘绕着殿顶飞翔着的久久不散的燕群。
傅从雪的神色倏然遽变:“你早就知道今晚会出事。”
江陆九打了个哈欠,敷衍应声:“是啊,我的任务就是拖住你们。”
在恢弘的大殿正中神圣的龙椅上,坐着一个枯萎的、渺小的、衰弱的老人,在一个算不得好天气的夜晚,平静走向死亡。
圣上干瘪的面颊淌下一滴昏黄的泪,他拼命伸着手,努力去够面前那一尾艳丽的裙摆。
那片裙摆没有停留,只是毫不犹豫向前走,推开那扇厚重的宫门,扬起落在光里的飞尘。
丧钟报鸣的同时,京城里通往皇宫的大道,一瞬间被各路车马堵得水泄不通。
昔日拥护陛下的老臣,从各处封地赶回来的王侯贵族,圣人身陨,却未降下遗诏,事情就变得不简单起来。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旧臣结党,要拥立新主上台;塞外沙土地里的部落蠢蠢欲动,要起兵夺下这江山。
最苦的却是这天下黎民,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深陷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早点铺的王二从一阵好梦中惊醒,也听见了那阵丧钟声,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王二只好点起烛火,在案上敬奉三柱清香,保佑他的包子明日还能卖得好,末了推门出去,叱骂隔壁邻居家乱吠的黄狗。
这江山跟谁姓,王二并不在意,他只关心包子铺是否还开得下去,他们一家老小能否在皇城脚下,继续过那美满幸福的小日子。
但是最终王二也只是重新掀开被子,倒在枕席之间,继续他的黄粱美梦。
大人物有大人物该操心的事,他能做得只是踏实睡觉,等着明儿一早公鸡报晓,京城里的风云际会平息下来,他混在人堆里,装作一脸惊讶道:“呦呵,新皇登基了,这年号我可喜欢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