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铺上,晃荡着两条腿,看着《插花艺术基础》。听到开门声时,快十二点了。我将书一合,把睡衣一整理,然后挺直了腰背,打开门,好似以前在蹲守的我妈,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换鞋的某人,消失了一天的某人,晚归的某人。
她见我先是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给你买的榴莲。”
榴莲真怪,喜欢的闻上去直流口水,不喜欢的人吃进去只想吐。我按住内心的高兴接过,继续板着脸:“这么晚才回来?”这严肃的语调,也像极了当年的我妈。
还记得那是我初中,给朋友过完生日,没注意时间,回家已经超时。原以为我妈睡了,悄咪咪进门,不料一抬头,她在客厅正人高马大地等着我。不用开灯,光是接着模糊的影子,就能瞧清她手里高举的鸡毛掸子,我立马下跪承认错误。
但是唐舜华不是我,我也没有鸡毛掸子,只有一腔不悦。
她将拖鞋换上,揉揉肩揉揉手臂,然后轻而易举地从我眼前走过,进了客厅就往沙发上一躺,一声长叹:“真累。”
我憋住气,将榴莲一放,必须追问:“一整天,累什么了?”
她一手拉过我坐下,然后直接倒在我的腿上,仰视着我撒娇:“今天大姨夫过生,去帮大姨操办。”这一听,我就品出了自己的不理解。她也从我皱起的眉头里看出了疑惑,直接上手抱住我的腰,懒洋洋着:“大哥都亲自来请了。”
我感觉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丝心酸与无奈。马克思曾说过:人是一切关系的总和。而在这么多关系里,亲情是最难捋清楚、割断掉。因为那不是一两个人简简单单的事,而是一两个或更多家庭错综复杂的事。七大姑八大姨,三叔二审,有边界感、会随和的还好,要是总把长辈的身份别在嘴里那是最难受的。
记得我妈在给外婆办大寿时,就被姨婆家的亲戚指摘酒水不上档次,酒席菜品不够丰富。而我妈那暴脾气居然笑脸忍下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妈这般忍住不啃声。我当时在心底里还可佩服三姨婆那张利嘴。再大些才懂得,那不是我妈还不起嘴,而是她在顾全大局。毕竟那可是我外婆的寿宴,大家必须尽兴,方是美满。
今儿个听到怀里的人这么一说,我原有的气,直接原地散光。然后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有些油腻,看来她在厨房没少出力。心疼的触感被激发,说起来话也软了不少:“请了很多人吗?”
她掰起指头算起来:“大姨夫的同事、大姨的姐妹,还有些亲戚,做了差不多三桌。”
看她眼力露出的疲惫感,我越发难受,从她的青丝摸到她的脸颊,替她委屈着:“你去菜市场买菜啦?”
她嬉笑着:“对呀,先去帮大姨夫拿菜,然后回去就开始准备,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开饭。完了还要收拾。这一天,真把我累够了。”一疲乏地说完,她又窝进了我的怀里。
我可以想象她忙进忙出的样子:在外面定是提着最重的袋子,进了厨房袖子一挽,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干。折菜、洗菜、切菜、下锅,噗呲呲,那溅起的火星,可以窜很高。她流下的汗珠,不知能不能被她大姨看在眼里。我继续顺着她的发丝,让她彻底放松。
她抱着我的手在我后背慢慢摸着,也好似在给我顺毛:“唐唐,今天我去,忙是忙了些,但并没有受到伤害。”
我轻嗯一声。可以猜得出,定是她大姨家知道了大姨和她闹了,干脆借这个过,来个缓和。一送二请。亲戚嘛,毕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经。就算当年三姨婆给我妈的脸色最臭,但她过世时,我妈还不是给她披麻戴孝、熬更守灵。更何苦眼底的唐舜华,骨子里还是个温柔的人。
而且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她大姨家,除了大姨是个口舌不饶人,大姨夫和大哥,都还算好相处。只是希望,这样的口舌之争,归零。
等她缓够了,我都差点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看时间,快两点了。我揉搓着抬不起的眼睛,迷迷糊糊和她打了声招呼,就连灯都懒得开了,借着客厅的光源,蹭上铺就往被子里钻了去。
次日,醒来,我感觉不对。再一细看,何止不对。灯不是我的满月灯,窗帘也不是我的碎花帘,就连我怀里抱的也不是我的长颈鹿娃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人虽闭着双眸,长发铺开,遮遮掩掩了她的好容颜。但我清晰辨出,她正是我的女朋友唐舜华。
我正想惊呼一声,但心跳猛地一紧,我将这个惊含在了嘴里。清晨,这么近距离欣赏她的睡颜,好似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还未绽开的花苞,傲然立在枝头。清晨的露珠挂在淡粉渐深的花尖上,积满了清新的美好,顺着花瓣的纹路向下走,顺顺当当,坠落碧潭,勾起一层层浅浅的涟漪。而她红润的唇瓣,就是花尖上那抹最美的印记。让我也想尝尝,露珠的味道。
近了,再近了。我小心翼翼地抖动着自己的眼睫毛,希望她能继续沉睡,不被我这个偷香人惊扰。就连鼻息,我都克制了,只为了能与她再贴近些。
当我的唇碰到这朵水莲花,我感觉自己尝到了一股清甜之味。我闭上眼,让清晨的阳光继续照着我们。而我继续加重这个印记。生活的美好,从这里开始。
嘴上粘稠浓密,脑子里糊里糊涂,我只想当个采莲人。
当我离开这朵莲,她已经被我吵醒了。我俩四目相对。见她的眼里还有些迷糊,我又上前偷啄了一口,笑道:“醒了。”
她渐渐醒神,看着我也笑了:“一早上就开始不老实。”
我立马反抗:“我昨天进错了房,也不见你叫醒我。到底是谁不老实。”见她抿起嘴笑,我又光明正大地亲上去:“说,你想干什么?”